0. 引子(PROLOUE)
大西洋上的小国,拉瓦兰蒂斯*——熔岩之岛。没有人探求她的过去。
*拉瓦兰蒂斯以及她的历史均为虚构
1755年11月1日早9时40分,里斯本大地震;40分钟后,海啸席卷了里斯本,海水直接冲进了塔古斯河。伴随着海啸,还有大西洋海底火山的喷发。
从海水中冲出来的烟尘覆盖了那一处的海域;和熔岩接触的海水瞬间气化,在海底翻滚着,沸腾着,和烟尘一起冲出去,映着海底岩浆血一样的绯红色。
如果那时有人在上方盯着这片海域,那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地狱。
可对于人类史,这样的“地狱”是微不足道的。这场灾难,死了十万人——相比于生命的逝去,数千公里外的“地狱”,实在不值得关注。
不过,里斯本终究会重建,欧洲的经济终究会回暖,码头和航线终究会恢复——而在大西洋,亚特兰蒂斯里的地狱,终究会冷却。
数十年,也可能是百年后,从未出现在海图里,从未记载在历史中,由冷却后的熔岩构成的巨大岛屿,出现在海员的眼中。她的名字,取自熔岩(Lava)和远古传说中的大陆“亚特兰蒂斯”的“兰蒂斯”(Lantis)
很快,拉瓦兰蒂斯,建国了——没有战争,没有交易,也不知道建国的究竟是哪一股势力。只是当时西欧所有经营着进出口贸易的国家都觉得,在一个中立的国家有几个中立的码头当自己的补给站,甚好。
明显,把“冷却下来的她”叫做“熔岩之岛”是不确切的,科学的叫法是“火山岩之岛”,比如“Volcantis”——可是已然没有人在意。
这时,不同的码头中央竖着不同国家的旗帜,码头的仓库里堆满了补给;火山口附近建起了农场,火山灰已经变成了富饶的土地了。他们用的是最古老的开荒方法,种豆子,到了秋天把豆子直接翻回田里。
而现在,每年有至少十万外国人来拉瓦旅游——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英国的一半。他们都没有注意,脚下这片陆地的年纪比自己国家的年纪还要年轻。
拉瓦兰蒂斯——她还很年轻,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去解决。
1. 拉瓦兰蒂斯(LAVALANTIS)
“……象台预……市大部分地……雨大风天气,气象专家提醒我市居民……”雨下得太大,收音机的声音变得吱吱啦啦。屋顶的雨水不断地从排水管中倾泻而下。
不过,哪怕会溅湿袖子和裤脚,夏末秋初的雨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惬意。
小城的居民关掉了空调,收起了风扇,给自家的窗户打开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湿润的海风洗刷着夏季残留的热度,带来一点点冷冬的预兆。
如果说有什么事物和这“惬意”格格不入的话,就是“那个”了。
在棚户区里的小道上,染着一头金黄色长发的青年男子头也不回地狂奔。深红色的长袖上衣和整个街区冷色调的建筑彻头彻尾的没有和谐感。
“别跑!站住!再不停下,我就开枪了!”警察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
青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看着就要跑出去了。“只要从前面那个路口左拐出去,就是国道了。”他这样想着,手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裤兜,确定一下那张飞往『那个国家』的机票还躺在哪里。不出意外,他的同伙已经在国道路肩上停着的那辆雪佛兰Colorado Z71里等着接应他了。
眼看着就要自由了。
突然,他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了马路边的人行道上。紧接着冲上来三个壮汉,死死地压住他,又给他戴上手铐,搜走了他腰间藏着的枪。
一个身穿灰绿色雨衣的人,慢慢悠悠地走过来。青年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那人由沧桑道出了年纪的脸。
他像一位见识颇多的长者一样,正看着脚下的那个年轻人。
尹·奇洛!——在『那个国家』被称之为“枭”的家伙——▇!怎么是他过来抓我啊。
老奇洛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绳子,狡黠地一笑:“绊马索,多么古老的把戏啊。”他说话有些慢,但却听不出倦怠的语气;相反地,有着他这个年纪所少有的精气,“小伙子,你倒是接着跑啊。跑不动了,就跟我走吧。”
“我没犯法,抓我干什么?”青年从尹·奇洛盯着他时,脸上沉稳而自信的表情便已经猜到,他逃不掉了。可是他还是不死心,依旧强辩道:“证据!对啊,尹!你最常说的证据呢,你凭什么抓我!”
毕竟,眼看着就要自由了。
他很清楚,尹没有他抢劫珠宝店的证据。单凭一个“非法持枪”尹是不能把他怎么处置的,很快他就会从『那个国家』的监狱里被保释出来,并且走上人生巅峰。
尹·奇洛叹了口气:“你这个人还是很单纯啊,有时候还很天真。我倒是见多识广了。干哪行不好呢,偏要干这费脑子的活,每天还提心吊胆的——年轻人,结婚了么?”
青年心里的最后一层防线炸掉了,整个棚户区都能听到他的喊声:“▇你妈,别扯这些没用的!证据!凭什么抓我。”
“装傻还是真笨啊?”尹身边的警探被这一嗓子搞火了,冲到青年面前去拽他的领子。尹扯开了那个警探,在青年根本没有察觉的一个瞬间,用反关节的动作把他的胳膊卡到了背后,另一只手下了他的枪,用枪托抵着那个警探的下巴,死死的盯着他。
“丢人。”
尹松开了那个警探,把枪交到自己的副手手上,对着地上的青年蹲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平时的样子。很和蔼,可还是藏着那种他独有的沉稳和狡诈,“管教不严啊……哦,刚刚说到哪里了……啊,对,接下来的这些话,是我作为一个长者跟你讲的。你很聪明,想借着这场雨隐藏自己的踪迹。不过你想没想过,同样是雨,也会暴露了你所藏的东西的踪迹。”
青年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再挣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计划,他的弃车保帅的想法,在这个人眼里可能根本就是个笑话。“你,找到了?”
“你很不幸运,最近总是在下雨,被抢的珠宝店旁边的某根排水管的工作效率却明显不尽人意……我觉得,白痴都知道原因了——所以我也就不说废话了,你要是如实交代你的买家,作为污点证人,你想要的保证我都能给你;不然的话,我就还当你是非法持枪,扣回去,然后派人在你交货的那根排水管附近蹲着,抓到他。如果那样,你出狱之后见到的,可能就不是友善的朋友们了。”
青年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你这是在逼我和你们合作。”尹站了起来,“是你,要和我们合作——想想你还没出生的女儿。我们谁都不能一直保护她。”
最后,青年点了点头。
2. 零子(れいこ)
警车被用来送那个年轻人去机场了,而临时叫来的拖车也去拖那辆雪佛兰Colorado Z71了。
尹只能打着伞,和那几个年轻警探慢慢地走回去。那个犯事的警探在抱怨着尹下手太狠,而尹压根没理他,他在想其他的事情,心情很好。
这次的任务上面一共给了他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过事情顺利得难以想象,接下来就是两个礼拜的假期。
——初秋凉爽的天气,干净的天空,还可以去看看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学生。记得尼尔毕业了之后是在拉瓦兰蒂斯的职能部门里做事,好在他们不知道尼尔在『那个国家』最开始是▇▇专业毕业的。还有伊米,在我当导师的时候创下了惊人的▇▇▇▇的记录——我教的“Forensic-Science”要是没能给伊米翻译成拉瓦的语言,他还得再给我“锦上添花”。不过也好,我要是没有点语言天赋也不能到这里来执行任务了——那样也就没办法享受假期了。要不然让我的女儿请个假也过来好了,这样美妙的光景可是年节都没有的。她在这个国家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零子”,真难记。
不过算了,现在心情大好。
给女儿打完电话之后,老奇洛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3. 老爷子(DФN)
尹发现前方大约60米处有一辆黑色的保时捷959停在那里。
保时捷的魅力是很多成熟男人所无法抗拒的。在爱车的人眼里,959就像一位面容娇小的女孩子脱下了连衣裙的上半,展示出自己背部匀称但有力的肌肉线条——和雪佛兰科迈罗那种上世纪50年代“American Muscle”不一样,这种华丽线条的美感,如同训练多年的爵士舞者特有的,那纤细有力但隐蔽的肌肉营造出的光影和质感,所带给人的感官刺激。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那辆世间仅存在过337台的车走去——正如上面说的,保时捷的那种魅力,是成熟男人——尤其是老奇洛这样的男人——没有任何能力抗拒的。但是他刚走了几步,就发现马路对面的另一辆车的双闪开始闪烁,能看出来是驾驶员刻意控制的。
尹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提示他,他的假期可能又要泡汤了。随即,那辆保时捷959也开始闪烁车灯。
尹叹了一口气,用手拦住了继续往前走的那几个人,叫自己的副手把之前下掉的枪还给那个犯事的警探。那警探心领神会,确认了子弹和保险,把枪放在外套里面腋下的隐藏枪套里。动作很利索,似乎那位警探想用这样富有仪式感的备战动作,来悼念自己即将逝去的两个礼拜的假期。毕竟这种交易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是不可容忍的。
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而像尹这样的“临退休人员”也有着自己的尊严。
之后发生的事并没有超出尹的意料。两辆车上的驾驶员各拎着一个黑色的箱子下了车,走进了旁边一家咖啡屋。多年外勤经验让尹瞬间做出了判断:人手有限,没必要两辆车都追;一方是买家,大概箱子里是钱,能出的起钱的,大概是959上的人;另一方的箱子里是标的,不过到头来都会上那辆959。
尹把手伸到了外套内侧;很快,他翻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他拿着这个装置走向那辆保时捷,同时回头向自己的副手说:“把在这附近跟我们合作的拉瓦的刑警全叫过来,但是不准打草惊蛇!”
“是!把跟我们合作的刑警全叫过来,不打草惊蛇!”他的副手虽然有些疑惑,却仍不假思索地复述,他信任尹,而且本能告诉他,这是一条大鱼。
尹来到保时捷旁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后,迅速将跟踪装置的发信装置部分用强力粘合剂牢牢地粘在了车胎轮毂内侧。做完了这一切,尹匆忙离开,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盯着那辆保时捷,同时在手台里交代副手把另一辆车交给『这个国家』的人去拦截。
没有多长时间,那两个人从咖啡屋里出来了,依然是各拎一个箱子。两个人握了一下手,便各自走向自己的车。保时捷车主上了车,将箱子放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正准备发动汽车,看见前面的路口有几辆车疾驰而来,突然又觉得好像有人从后面盯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提高了警觉。他很不放心地拔出钥匙,下车,又绕着车走了一圈,检查是否有什么异常。
在绿化带里面躲着的尹紧张得裤衩都湿了,他倒是不是因为怕暴露,而是怕这个保时捷的车主醒了,再去抓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更何况,那个发信器要是被找到的话,内部用的信道还会被破译。不过尹是有私心的,他想亲手摸一摸那辆车。
车主仔细查了一遍,连车牌后面都摸过了,还是一无所获,便摇了摇头,要回到车里去。
“好险,差点被他溜掉。”躲在远处的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结果这一口气喘大了,还要赶紧再倒一口气,这口气倒得尹咳了好几声。老爷子岁数还是大了。
一般来说,车的轮毂会对信号起到遮蔽作用,而老爷子知道,这辆保时捷的轮毂是碳纤的,根本遮不掉信号。
这时,他手中紧握的对讲中传来的消息证实了他的猜测。另外的那名男子在驱车离开这条街后,就被警察拦下了。正当刑警检查他的车上是否有违禁物品时,他猛踩油门,仓皇逃窜,现在正在追捕中。而这个开保时捷的人却全然不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尹的眼里。稍有举动,尹都会了如指掌。
正当959的车主开车门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有些茫然地拿出手机,而他所听到的事情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得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向尹的方向看了一眼!
尹愣住了——“他”是个女的!
此时,女人已经发动了汽车,准备离开。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而她要跑了。
“所有人注意!盯紧那辆保时捷,别大意!这个娘们很可能在途中卸货!”尹迅速下达了命令。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接应的警车来了,车上是刚抓到的交易的另一方。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个人身上,他说:“你们先带这家伙回去,我得去追那个人了。”说罢,尹向前边一辆刚来的车走去,那是他安排等他的车。
尹想着刚才的一幕:那个娘们接了个电话,了解到情况,紧张了,回头看了我?不对,应该是电话里的人告诉她我的位置的,不然我怎么可能暴露?也不对,她听到有人报我的方位就直接回头和我四目相对了?
保时捷沿着公路飞驰,开车的女人也不停地尝试用手机与别人联络,但是都失败了。这归功于尼尔开发的发信器,使得她与外界隔离开了。她不得不多转过几个路口,穿街走巷,甩掉尾随的警察。
尹忽然明白了,那女人知道自己的位置的原因极其单纯——他自己早在装窃听器的时候就暴露了,而女人的目的只是想在不引起冲突的情况下甩掉他们,而交易另一方被捕的消息,让她慌了。
最后,女人在一个比较偏僻狭窄的小巷里停下车,希望能够恢复通讯。
与此同时,尹带领两国的警力迅速堵住了街道两头,将女人包围起来。女人正为这些如神兵天降的条子感到诧异,尹先开口了:“别跑了,投降吧。”女人知道,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在理论上缴械投降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脱掉了自己的风衣,慢慢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这时尹才看到“那个娘们”的腰身。脱掉风衣的她,里面是干练的格子小衫,领子是素的,衣襟的设计很简练;后腰上纵向的两道装饰用的蕾丝饰品下面藏着收腰用的调解扣子;下身的裙子只比长风衣的下摆短两指宽,膝盖在被风吹起的下摆里面若隐若现;膝盖下小腿的腓肠肌没有多余的体积,线条分明,似乎肌红蛋白中隐藏着的力量,一如保时捷的引擎在作响。这时的她,和这台959显得更加相配。
有些不对劲。
4. 苍色(Aoi)
是的,尹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的大脑在飞快的分析情报,想把这种潜意识里的紧张的源头找出来。
两名警员走过去,要给她戴上手铐。
这时候尹忽然反应过来了——那个女人的左手,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指都是很自然的弯曲着,而食指是稍稍绷直的,好像是故意要和自己的中指分开一个小小的角度。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尹的脑子里忽然间出现了女儿零子的睡颜,和她不经意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和我那个神射手女儿一样。
晚了。
突然女人双手扣住两人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拧,两人随即一声惨叫,再就势飞起一腿。侧腹受到的巨大冲击带来的疼痛,让那人一声都没吭直接倒在了地上。
变化太快了,尹的大脑跳过思考过程的一瞬间,肌肉记忆就已经代替他做出了掏枪的判断。
瞳孔缩小,老爷子右眼的焦点迅速的调整到右手上小巧的瓦尔特警用手枪上。
已经没有时间瞄准了,他在保证自己手下不受伤的前提下开了枪。这一枪只击中了保时捷的车顶。女人见到尹掏出了枪,也顾不上再打晕另一人了,她将他的手拧到背后,抓着他的衣服,用他的身体做盾牌。
尹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女人迅速掏出面前那人的枪,速度要比尹还有快。她在视线触碰到铁瞄具的同时,左手紧绷的食指像是解除了限制一样扣了下去。尹的右肩、右小臂内侧、右小腿内侧各中一枪。一阵剧痛使尹的眼前一黑,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松开了拿枪的手。
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让其他的警察彻底蒙了。当他们看到尹中枪了,才想起来反击,一时间枪声大作。女人也无心恋战,打晕了那个警员,手在车顶一撑,从车顶滚到副驾驶一侧,猛地拉开副驾驶的门,一把抓起箱子,一个飞身鱼跃,就地翻滚了一圈,想从旁边的小巷溜走。
砰!一声枪响,她感到右臂一麻,瞬间失去了知觉,箱子也随之落地。她看到受伤倒地的尹,艰难地从车门下举着枪瞄准自己,警察也围了上来。不得已,她一脚把箱子踢到自己的保时捷下,闪身躲进旁边那条小巷,从腰间抽出一条半米长的粗绳,在地上一抽,顺着打开的副驾驶车门扔进了车里。
“轰!”地一声巨响,尹就只记得在一片滚滚浓烟的后面,世上又少了一辆保时捷959。
5. 暗潮(UNDERCURRENT)
“Damn It!”
病房外的伊米有些吃惊,和师父老奇洛交往也有些年头,却是第一次听到他发这么大的火——骂人还是用的英语。
这是当然的,他骂的,是他带到拉瓦兰蒂斯的下属。
不过这并不是单方面的训斥。病房里数个中年男子愤怒的语句堆叠着,中间夹杂着数十个根本不能出现在广播电视上的词汇——什么“D▇▇n”、 “F▇▇k”、 “S▇▇t”、 “A▇s”、 “B▇▇ch”、 “M▇t▇▇▇-f▇▇k▇r”——这番光景,着实让在门外三个打算探望的人有些无措。
“老爷子说的啥?”
伊米从小生活在拉瓦,但是语言方面令人咂舌的不开窍,使得这里多元的语言环境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影响。英语多多少少会一点儿,但是能毫无压力就听懂的,恐怕只剩下粗口了。
“你不打算帮他翻译一下?”
“你帮伊米翻吧,我还想维护一下老爹的良好形象。”零子手上是一堆医院开回来的票据,如果问题不大,她爸——也是伊米和尼尔当年的导师,也就是病房里骂人的老爷子——今天就能出院。
零子没心情想她爸骂的是什么话,她昨天晚上才下飞机。此时,她更多想的是手里的那几张信用卡该怎么分配,才能用最少的利息把这些单子付清。
不过伊米听懂了接下来的这句话。
“真他妈孙子!老子住院几天了,啊?连根毛都没找到!老子的枪伤都快好了,开枪的人还没找到!这笔账,我算在谁头上?我要见到报告!数据!线索!目击者!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你们裤裆里的PPK手枪是摆设么?连个娘们都搞不定!”
伊米在内心深处给老爷子跪下了,就连骂人也能骂出双关的荤段子来,不愧久经沙场。
伊米和零子跟着尼尔进了病房,伊米抢了一步,说:“师父,身体要紧。”
“要紧个屁!”奇洛的气显然没消,但已经换成了伊米更熟悉的语言,大概是照顾他了,“干了几十年也算是捡了几条命,你说这胳膊和腿,啥地方没点儿伤?现在就剩脑袋是爹妈给的原装货了!等哪天,我这脑袋再搬个家,留下你们几个,我他妈能放心是咋的?”
伊米这会儿宁可老爷子说的是英语。
零子使了个眼色给那几个下属,示意他们快点儿走,要是再骂下去的话,医院的保安就该给她老爹下逐客令了。而就在两个小时前,医院的保安已经来这个病房,下了最后通牒。
病房的门开了,又关上,声音很重,估计那几个家伙心情也很郁闷。
门又开了,探进一个脑袋,“忘了,老大,有一份给伊米瑟斯先生的文件。”
伊米出去了,他听到背后老奇洛对零子说:“算了,他们尽力了。”
他看到了那所说的“文件”,一个11寸的黑皮质小箱,上面是把手,还印着『那个国家』的警徽。
伊米没打开箱子,径直冲回了病房,中间撞到了隔壁床的输液架,还好尼尔手快,把他扶住了。
“师父,还请多指教!”伊米直接鞠了一个90度的躬。
尼尔抢过来那个小箱,打开之后他愣住了,“老爷子,你想动真格的了。”病床上的老爷子的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那箱子里装的是『那个国家』探员的证件。
“这回跟以前那些冒牌货不一样,真的有编制,干净的。”老奇洛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伊米,语气却没那么坚定,“只是,伊米,你现在是不是还在自己单干呢?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夏洛克什么的……哦,对了,叫‘私人侦探’……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伊米没做回答,他把箱子里的证件放到了前胸口袋里,又伸手去摸箱子的夹层,他的动作停顿住了。片刻,他把手伸了出来,小心的合上箱子,然后对奇洛笑了笑,“师傅的委托,哪有不接的道理。”
奇洛松了一口气,尼尔紧跟着接上话:“老爷子,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
“要是客套话就免了吧,我很清楚你们比那帮家伙强得多。”
大夫推了门进来,叫了一声“奇洛”。
零子和老爷子对视了一下,又把视线放回到那个医生身上。
“哦,抱歉,是小奇洛。”零子同大夫一起出去,在医院的走廊里拐了好几个弯,总算是到了大夫的办公室。
“老爷子没什么大碍了,”大夫从桌子上又拿了几张单子递到零子手上,“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
她叹了口气,“埃斯克莱,别学尼尔那个二货叫他老爷子。”大夫和老爷子在中学时是同期,两家也是世交。要是连他都叫自己老爹老爷子,自己的年龄又该怎么算呢。
“你要是不直呼我的名字,对我有些许的尊敬,我也能对我的年龄有清醒的认识了,是吧。”
零子转身出了门,在门口背身跟大夫招了招手,“走了,蛇夫*。”
*希腊神话里,蛇夫座是医神埃斯克莱庇俄斯死后升天而成的。
“这还差不多。”
出院的时候,零子觉得气氛是怪怪的。以往,老爹去国外执行什么任务,零子总是要在背地里代父亲做一些工作,几次下来,也算轻车熟路了。但是不知怎的,这一次,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探员忽然觉得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些手足无措。
她觉得有些乱。
——算了算了,不想那些,老爹的身体没问题就好。
6. 富饶的远古文明(Lemuria)
零点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小城的夜空。这座小城,原先只是一个港口小城,运输业几乎占据了这个城市一半以上的产业,车库和仓库的面积加起来比住宅用的还要大。拓宽了数次的高速路直通首都的机场,轨道延伸至其他和她一样的港口小城。不过这是上个世纪的光景。
航海科技在飞速发展,像拉瓦兰蒂斯这样的水上驿站也愈发的不重要。不过,拉瓦的政府转型很快,废弃的火车站上建起了艺术园区,破败的码头仓库改造成了汽车旅馆。原来飘着米字旗的港口建成了英伦风格沿海街区,立着太阳旗的港口则改成和风的小镇,而原先的农场,依旧是原滋原味的农场。政府强大的执行力和数十年积攒的国库让拉瓦兰蒂斯这个岛国有了新的存在的意义——旅游。
不过这个小城依旧没有转型,便利的交通条件让她可以独立承担现在仍有的港口贸易的吞吐量,而且近些年在城郊新发现的稀土矿让这个小城的经济发展直线上升。就在去年,这个小城终于从首都的卫星城升格为一个拥有三个行政区的地市级城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Lemuria”——“利莫里亚”——寓意“富饶的远古文明”。
而就在今年的年初,她便已跻身新鲜出炉的GaWC城市名册里二线强市的名单。但小城夜晚的生活,依旧如同过去的一个港口小城一样,安静沉寂——
——“轰!”地一声巨响,世上又少了一辆保时捷959。
伊米忽而觉得左腿一阵剧痛,脸是冰凉的。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床旁边的地上。
又是这个梦,该死的!
“把你扔到地上了还能接着睡……唉,叫你起床真是苦差事。”伊米听出来这是尼尔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
伊米站起来,发现左腿有些麻了,“我说,你叫我的时候就不能……”
尼尔打断他的话,“谁和我说要去现场的?还说要天亮前三个小时!而且特意交待,如果起不来,除了解剖刀,什么都可以用!”
“我又没办法让太阳关灯。”伊米坐回床上,“对了,大家伙拿了吗?”
“拿了,我扔到你家门口了。等会儿扛到你车上。”
伊米站了起来,“成,咱们干活去吧。”
尼尔也站了起来,“你不洗洗脸,精神一下?”
伊米摇摇头,“不到两个小时前就洗过了。”说着,走到衣柜旁,开了房间的大灯,打开最中间的门——里面是清一色的黑色衣服。
尼尔看着他,一脸嘲讽的表情,“我说,你这里除了黑的,还有别的颜色吗?”
伊米随手拿了一件衬衫和长裤换上,说:“卧室的墙是白的,书房的墙是银灰色的,窗帘是米黄色的,还用我举例吗?”
“我说的是你这个柜子里的衣服。还有,你的这些衣服和裤子我怎么看都是一个款式的啊。”尼尔忽然觉得,自己能在这么一个怪人的楼上住上快一年的时间还没有出现意外真是幸事。
尼尔想到的是华▇和福▇▇斯在一起合租房子的事情。
伊米又打开了左边的门,抽出一条看上去很奇怪的牛皮腰带系在腰间,又把腰带上的五个小袋检查了一下。
“省得挑了。而且这种款式是我为了干活而自己设计的,穿着过瘾。何况,也不是只有一个款式,起码分季节的。”
尼尔向后一仰,直接躺在了伊米的床上。他很清楚,伊米并不是什么精神疾病患者或者色盲之类的——他纯黑色的装束完全,呃,或许是因为那样他觉得很酷,于是就花钱给自己设计了三套不同季节的衣服——春秋一款一共10套,夏冬各一款各5套,加上深灰色的长袖衫和▇▇。总之最后是这些衣服装满了他自己的衣柜。尼尔很确信,这个人不是个疯子——大概吧。
伊米没有搭话,又从衣柜中间拿出一件风衣,穿在身上,踢了一下尼尔,“偷懒啊?走,干活去!”
尼尔跟在伊米身后,下到事务所一楼的会客厅。不过现在伊米这个三层小楼已经没法再当他的事务所了,本来三楼就有一个常年借住还总不交房租的尼尔;二楼的次卧里现在是临时借住的零子;老爷子今天出了院,没怎么安排,就先睡在事务所的会客厅里。伊米觉得,多亏他当年做私家侦探接了个大案,挣出来了这个房子。不然,现在这一屋子的人都要露宿街头了。
“用得着这样全副武装吗?依我看,这事很简单,就是个走私得要不就是个贩毒的,打伤了老爷子。对他来说,这不就是家常便饭么。”
伊米敲了敲感觉还是有点儿麻木的左腿,摇了摇头,示意尼尔别吵醒了正熟睡的尹。
天还黑着,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连老鼠也看不到一只。前几天那场爆炸的痕迹还清晰地印在路旁的墙壁上,像是新生婴儿的胎记一般。现场已被鉴识人员清理过了,但伊米还是觉得他们没有完全清理干净。临近日出的空气有些湿润,但他还是感觉空气中残存着些许火药味。
尼尔从停在街旁的雪佛兰Captiva中扛出来一个特大号的紫光灯,把它架在车顶上,又掀开了车的前脸,把它接上了电瓶,打开了开关,让灯光投在那辆保时捷爆炸之前所在的地方。
伊米和尼尔各戴着一双白手套,蹲在地上开始寻觅一些蛛丝马迹。道路上被灯光覆盖的地方映着明暗不一的光。伊米和尼尔各自搜寻着,还不时地把地上的一些碎片之类的东西放进搜证袋里。尼尔似乎忙活得不亦乐乎,而伊米只是蹲在地上观察,他偶尔夹起一块东西看一看或者闻一闻,然后再扔掉或者放进搜证袋里。
如果说当侦探,五个尼尔可能也比不上一个伊米。但是,作为搜集现场证物的鉴识人员,尼尔无疑是十分出色的。他双手的手指非常灵活,不同的指缝之间可以夹住不同的证物袋而从不互相干扰,同时,他的另外一只手又可以同时控制两把镊子。因此,他的工作效率要比一般的鉴识人员高出好几倍,说他工作的时候有三头六臂似乎并不为过。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把搜证袋都收好了,一起走向雪佛兰。伊米表情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突然,他问道:“那辆保时捷和箱子的碎片在警局吗?”
“在。只不过都被烧得只剩下骨架了,恐怕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你能带我去看,对吧?我想那里会有些好东西的。”
7. BARISTA (Barista)
咖啡厅里,一个身穿米色外衣的女人,坐在最靠窗的位置,右手用三根手指很优雅地捏着长柄勺,缓缓地搅着面前加了两份奶却没有加糖的蓝山咖啡。
在她的对面,一个上了年纪但很有精神的老头先开了腔,“你很清楚的,女士。如果没有那种药,我的实验是很难进行下去的。”
“其实,博士,你应该更清楚!”她搅着咖啡的手停了下来,“我也很无奈。”她又回头看了看窗外,却并没有人。
老头伸出两根满是伤疤的手指,焦黄的指甲叩着桌面,打出了一些不和谐的节奏,等女人把头回了过来,又说道:“我当然了解这个的难度……”他顿一下,“但是,我是搞研究的,更关心的是‘有’或者‘没有’。”
她有些发火了,勺子落回到了杯子里,溅出的咖啡落在台布上,留下了一个深棕色的印记,“老家伙!那可是……”她竭力压下了声音和心里的火气,“一整箱子的那种药,足够咱们死二十多回的了!要不是她拼了命地把它炸掉,我们就算没被挖出来,以后的研究也更不好办了。现在烧得干干净净,倒省得被他们察觉。”
“女士,我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我跟你干了四年,马上就可以看到效果了。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了解我这个伟大的成就并大力支持我的人,作为给你的回报,难道我不应该拿出点儿真正的成果来吗?要是你甩手不干了,那些愚蠢的凡夫俗子又有谁可以作为我的知己,来分享这一荣光呢?”他的眼睛看着不知是何处的所谓“远方”,闪烁着光芒,似乎看到了世人在对着他的黄铜雕像顶礼膜拜。
女人从杯中又拿起勺子,放在一边,“这算句人话。”
“科学疯子归根结底也是人的。对了,听说奇洛出院了,”他顿了一下,“新闻上说的。”
她不耐烦地打了个呵欠,“早就知道了,昨晚的新闻,那只恶枭……”她用手背碰了下咖啡杯,温度差不多,用左手端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那里。”她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还是留了他一条命。”
“谅她也不敢杀了尹——真如此,警界因此动荡了,你一个弱女子……”
她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我走了,再见。”他起身便要走。
“等等,你去哪儿?”
“回实验室。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那些该死的药。”他摆了摆手当做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要是那样就更好了。”
“算了,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盯着女人,“对了,你回头让她多谨慎些,尹是不会轻易放过那种能以一当十的女人的。”
没等女人回答,他已经出了咖啡厅,拦下一辆出租车,远去了。
女人又等了一会儿,叫来了服务生结账,转身离开了咖啡厅。走出咖啡厅,向着一个阴暗的角落说道,“你跟我过来。”
角落里,一个裹着黑色风衣戴着兜帽的人,默不作声地跟着她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里。
“大姐,我……”她打断了那人的话,语气冷冷的,“这儿没有别人,你把你那该死的帽子摘了再和我说话。”
那人摘下了兜帽,抬起头来看她,但也没有再说话。
她看了看,问道:“葵,告诉我,你的伤好了吗?”那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你他妈扯淡!奇洛虽然中了三枪,但他的枪伤都不重,看到新闻了吧,都已经出院了。反倒是你!只吃了一颗枪子,差点打碎那根骨头,就算只是肌腱的恢复也怎么可能会这么快!你以为你和我胡扯,我就会信?”
被称作葵的人低下头,一个字都没说。
她的语气又缓和了些:“算了,也不能全怪你,碰到奇洛算你走霉运。”
“但那药……”她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却只说了这三个字。
“从现在起,你只负责联系。他们的人被奇洛扣下了,大概也不会再和我们合作了,所以你要再想办法。剩下的事,我暂时会让该隐替你去办。记着,你现在已经欠了他一条命了,你很清楚的。”
葵慢慢地抬起了头,“我知道了,大姐。”
她忽然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温柔,但却藏着自己的情感,就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妹妹一样,把手搭在那人肩上:“现在风声还紧,你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的,别暴露了身份。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把伤养好。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远远不是一辆959能够相比的。”说罢,她一转身,就离开了小巷。
葵也扣上了兜帽,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她觉得,碰到奇洛,绝不是单纯的走霉运。
8. 残骸(REMNANT)
伊米开车赶到警厅鉴证科的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大概是五点半。说是鉴证科大楼,其实也只有三层楼。这三层楼的高度还没有伊米家的房子高。
尼尔自嘲道,这是为了体现作为人民公仆的节俭。
相比于鉴证科,马路对面的利莫里亚市警察局就气派多了,六层高的主楼,加上做服务大厅和办事大厅的西配楼,再加上做临时羁押和行政拘留的东配楼,组成了一个精致的品字形构图。据说,市局东配楼里用的是全电子化管理,而且临时羁押的嫌疑人的每日配餐也比尼尔的工作餐好吃。
尼尔说,这是为了体现法律的公正和神圣。但是这句话有明显的逻辑问题,体现法律的公正神圣的不应该是法庭么。
不过市局也的确不是花瓶,这个城市的犯罪率能够达到全国最低,和市局强硬的手腕是分不开的;而在贪腐问题和风纪问题上,任何人也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从未发生过重大案件——至少在老奇洛来之前是这样的。
只有尼尔总是在抱怨,同为公安系统,就算只是警厅下属的鉴证科,也不应该在午饭问题上,无法和市局达成一致。
尼尔带着他进到了放置汽车残骸的屋子。
伊米不禁皱了皱眉头。这辆保时捷已经面目全非了,根本无法想象它原来的英姿。
而这辆车的旁边放着那个黑箱子。这个箱子也已经被炸碎了,鉴识人员拿做了简单的修复,算能看出点儿箱子的样子。伊米走了过去,从腰间的一个小袋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端详这个箱子。
接着,他问尼尔:“你们从这个箱子上得到了什么吗?”
“标准的航空铝箱,骨架是精钢的,质量还不错,最外壳是硬质橡胶,非常结实……怎么就被炸成这样了?”伊米看了看尼尔,“没了?就这点儿?”
尼尔耸了耸肩,无奈地点了点头。伊米叹了口气,道:“要不然我怎么说你就只适合做鉴识人员呢。只会找东西,不会去想!给我拿两个袋子来。”
尼尔从随身带的工具箱里拿出两个证物袋和一把镊子,递给了伊米,很是不服气,“那你又能看出了什么?”
伊米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箱子上夹取了一些烧焦的碎片,放进袋子里,头也不抬地说:“这个箱子中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我们运气够好,能得到一些线索。只是你们根本没发现。”又夹取了一些嵌入箱子外壳的碎片,放入另一个袋子里,回头接着说道:“分析一下这些碎片的成份。”
尼尔接过两个袋子,交给了旁边的人,吩咐他们立刻去分析。然后尼尔跟着伊米又走到了一旁的准备室。
路上,尼尔说:“我并不喜欢碰运气,很多无效的工作占用了我下属大量的工作时间。”
“可是啊,尼尔,鉴证科的工作很大程度上都是靠运气的:指纹能不能采集到,DNA能不能做出来,膛线痕迹完不完整,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在消耗了大量的工作时间之后才能知道的。不是我泼你的冷水,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运气会越来越差。”
准备室里面的上完夜班准备收工的警员见到了尼尔,都起身示意,相互攀谈了几句。当他们看到尼尔身后的伊米时问道:“请问你是谁?先生,这里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
“哦,我忘了介绍,这位是……”尼尔的脑袋里是一团糟,『那个国家』的人还没有到,伊米其实是尹走了一些不正常的流程安排进去的,怎么介绍都不太合适。可这时伊米已经翻开了自己的风衣,风衣左边内里别着一枚徽章。
这枚有足有小半个巴掌大的徽章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灯光的照射下,一面纹章盾熠熠生辉。上面的纹饰,不,确切地说是嵌在盾面里的一柄十字剑,晶莹剔透,闪耀着特殊的光芒。
倘若伊米面前站着的是一群有眼光的珠宝商,他们会一眼认出,这柄剑的材质是黑水晶。不单是材质,纹饰的样式也很奇特,剑柄是一只鹰的头,锐利的眼神直视前方;而剑的护手,正是鹰的一双翅膀,每一根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真是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盾面则是银制的,分前后两片,又将上端铸成一片,这样的设计使得这个徽章可以直接拿来夹在口袋上做装饰。
这已经不只是一件装饰品了,而是一件艺术品。
有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声嘀咕着一个词,“影子”。
“过奖了,叫我伊米就行。”屋子里开始喧闹,至少现在他们不会在乎“随意进入”的事情了。
“鹰影”,多大的声名。有个小报记者是这样描述的: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冷静的头脑、过人的胆量和一手飞牌的绝技,给予犯罪界以沉重的打击!而且借助私家侦探的身份,将许多政府高层的危机悄然化于无形!
这枚徽章的原材料是伊米侦破某个案件之后得到的酬劳。他不图名声,又不愿暴露,在很多警方的报告里以“▇▇▇▇▇”这样用黑色马克笔涂上了,被戏称为“影子”,而“鹰”字是跟了师父的“枭”字。他很喜欢这个绰号。
大部分人,只知道小报上对“鹰影”的表述,只见过,报纸上那张徽章的照片。而尼尔,那个和伊米日夜生活的家伙,只觉得这“影子”有些无聊。
“影子下面的真相,无聊的可怕。”尼尔这么想着。
那群警员中有一个年轻小辈,一直盯着那个徽章。伊米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能从那人瞳孔里读出些什么一样——
那不是崇拜伊米的神情,而是充满了“我也想成为伊米”这样的希冀。
“你要是喜欢的话……”
伊米摘下来他的徽章,夹到了那人的上衣口袋上。这时候,伊米记住了这个人的编号——000774*。
*“774”日语谐音“无名小卒”
“……借你玩一会儿吧。下回见到的时候,记得还给我啊。”
屋子喧闹得厉害,已然不是沸腾所能形容的了。伊米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道,“如果各位方便,我想和你们老大在这里单独谈一谈。”
“这没……没问题!那我们先告辞了。”
伊米点了点头,目送他们出去了,尼尔叹了口气,“你做事还是这样不低调。”黑羽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转身对尼尔说:“把我们搜集到的东西都拿出来吧,让你来看看我的发现——哦,对了,那个‘无名小卒’,他就是未来你的副手。”
尼尔把搜证袋全都放在桌子上,“我可不觉得,他的基本功太差了,你可不能因为他崇拜你就作出错误的判断。”
伊米没理他,戴上了白手套,把装有玻璃的袋子一字排开,从中挑出了几个,放在下面又排成一排。
伊米拿着第一排的一个袋子给尼尔看,说:“这些玻璃,应该是那辆汽车的车窗的碎片,紫光灯下能看得更清楚,我不多说了。”尼尔点了点头。伊米又从第二排拿起一个袋子,“可你看这些玻璃。”
尼尔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这种玻璃是不可能用来做车窗的。”
伊米拿起第二排的一个袋子,隔着袋子用两个手指用力一捏,袋子里的玻璃就立刻被捏碎了。“这些玻璃不是那辆保时捷上面的。”
尼尔拿起来那个证物袋,对着紫光灯,“禁药,液体类的——这是一个安瓿瓶!”
“能查出来是什么药么?”尼尔摇摇头,“查不出来,而且也没意义,无论是叶子还是甲基苯丙胺,这种量都是死刑……”——“可那些都是固体的啊。”伊米打断了他,尼尔把袋子放到桌子上,“我就是个打个比方。”
这时,一个警员拿着一份材料,敲门进了屋,“老大,这些是那些烧焦物的分析结果。根据分析,这些东西应该是一种人造纤维。这种纤维的质地应该柔软,但是一经高温,就会变硬,而且易碎。不过,这种纤维的成份比较复杂,我们正尝试鉴别出它是什么,以了解更多的性质。”伊米点了点头,对尼尔说:“这就足够了,成份无关紧要,让他们歇着吧。”
尼尔回头对那名警员说:“好了,你们不需要研究它的成份了,辛苦了。”
伊米等到警员出去了之后,说道:“这样的话,我想我大概猜到这里边是什么了。”尼尔一头雾水,“你说什么呢?”
伊米道:“他们在做禁药交易。那个逃了的女人是买家,而她为了某个目的购买了这些禁药。可是她的警惕性非常高,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打算?”
“卖家安瓿瓶上贴了炸药,很可能是极小块的C4或者是挠性炸药,这样形状更可控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的炸药——然后将引爆用火雷管引到箱子外……”
“不对,当时炸掉车子的是她从外面扔进去的炸弹。就是报告里她从腰带那里抽出来的东西——那个才是C4啊。”
“这是两个炸弹。箱子内侧的玻璃非常多,而且有些都嵌进了箱子的外壳,箱子的骨架也呈现些许膨胀的样子,这是从内部爆炸的证据。箱内填充纤维的复杂成份极有可能是炸弹爆炸的残留物,这也佐证了我的猜测”
尼尔似乎有些头绪:“所以说,那个卖药的一定和那个女人有着足够多的接触,不然不会轻易做出放炸弹这种约定的——而雷管的处理也需要专业人士,不然,单单是雷管贴脸爆炸就足够炸死人了,更别说要量出刚好毁掉箱子剂量的炸药,何况他还可能用的C4。”
伊米点点头接着道,“所以呢,我们就必须去看看那个卖药的了。提审的申请批下来了么?”
“昨晚批下来的,为了防止意外,警厅没有公开他新转移的羁押地点——你绝对想不到,当然了,我也没想到。”
“别卖关子了,他在哪……等下啊,尼尔,你不就是个警厅鉴证科的老大么,你怎么能有提审的权利呢?”
“老爷子在中间协调的。”
伊米基本上能够想像出来师父是怎么协调的,无非是拄着拐到警厅骂一顿。
尼尔接着说:“羁押他的地方,就在马路对面。”
“成了,省了我去开车了。”
“还有更方便的,那边审讯室今天满员了,所以他们会把人送到我们这边的审讯室。”
两人说着,出了准备室的门。
伊米问:“『那个国家』的人什么时候到。”尼尔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晚上。你知道他们的报告是怎么写的么?”
——尹·奇洛在本国执行引渡任务时,意外目击非法交易现场,同当地警方密切配合,成功当场抓捕交易一方,另一方仍在逃,当地警方正在策划下一轮抓捕。
“这报告依旧很有‘当地警方’的风格啊。”
尼尔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并不是这样,这个报告是老爷子授意上面这么写的,要点是‘引渡’。”
伊米笑了:“老爷子是怕有内鬼是吧。”
“你明白的很快嘛,引渡任务是不能带枪的。如果现在有人知道那个女人因为老爷子的反击而中枪,那么他不是那次参加抓捕的人,就是这次要被我们抓捕的人。”
尼尔和伊米走进了审讯室,可是根本没见到任何人。伊米回头问一旁的刑警:“我不是说要审讯嫌犯吗?人呢?难道非要我通知零子才行吗?”
刑警道:“可是市局专门看管他的人说,‘没有老奇洛的命令,谁也不能接触那个人。’”
“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刑警了。”伊米掏出手机刚要联系尹,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拉着尼尔就跑。
“伊米,我受不了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尼尔跟着伊米飞奔,还没吃早饭的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血糖有些跟不上伊米的节奏。
“他被抓的那天,老爷子不是直接拉到医院了么——案子一直是你和零子负责的,这件事他们市局也知道啊!可是,刚才那个人却说没有‘老奇洛’的命令不准接触,这不是个大纰漏吗?”伊米没有停下飞奔的脚步,“而且,不是说市局的东配楼是全电子管理的么,哪有什么‘专门看管他的人’啊?”
尼尔这才意识到,刚才听到词是“老奇洛”。但是,现在意识到明显晚了,当二人赶到关押那个人的地方时,被捕的男子已经被子弹打穿了脑袋,倒在血泊之中了。旁边还有一个刑警,被拧断了脖子,也已然咽气了。墙上靠着的,是那个“774”,胸口中了一枪。
伊米在喘,“老爷子,这回你猜对了。”尼尔在手台里通知这件事情,安排封锁了整个市局东配楼的出口,“我估计老爷子没想到有这么快。”
少倾,伊米的呼吸恢复了,看着尼尔说了这样的话。
“听着,的确负责案件的是零子,她也真是老爷子的亲生女儿。可是,老爷子不是跟我们说过吗,因为『那个国家』的公安系统要避嫌,零子的护照上可从来没有写过她姓奇洛,‘零子’就好像是她的代号一样——而在这个国家里除了那个叫‘蛇夫’的医生和我们几个——特别是公安系统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老爷子的女儿。能叫出‘老奇洛’这个词的人,会是谁呢。”
尼尔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身边那个小伙忽然咳嗽了起来,伊米赶快蹲了下来。那个人缓缓睁开眼,看见是伊米,笑了笑,翻开了外套的里衬,里面是碎掉的那个徽章和半个残破的子弹头,徽章的碎片刺破了他的胸口,血正流出来。大量的失血,让他很快又昏迷了过去。
担架组到了,先接走了774。伊米在他倒下的地方蹲着还没起来。
他在想,那个黑晶的徽章虽然不值一辆保时捷959的钱,但是一辆二手的718还是付的起的。
——妈的,他还真的在“下回见到”的时候把它还回来了啊。
伊米狠狠地咬着牙,道:“给我找出这个买药的所有资料和档案!”
9. 该隐(Cain)
夜已经很深了。他的车开得飞快,这辆暴力改装过的SUV正在以超过当时设计标准的速度狂飙。
当他在一个小巷里找到葵的时候,她的呼吸已经开始慢下来了,慢到会让生命体征消失的那种。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向外渗着血,做过的止血措施已没什么成效了。而现在,大量的失血已经使葵转入昏迷了。
他将葵抱到后座上,随后再次驱车疾驰。可是他才开出两公里,就被一辆日产蓝鸟“截”了下来。
那辆蓝鸟明显是在等他。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在思考对策,他的手摸到了车座下的一把左轮。蓝鸟突然有了动作,车灯有规律的闪了起来。他很熟悉这个暗号的风格,是自己人。暗号闪过,蓝鸟随即径直开走了,闪出了第二个暗号——跟上,救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座的葵,没有迟疑,把枪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如果很不幸,是个陷阱,就和他们鱼死网破好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人应该不会用这种慢到会耽误事情的车的。可在下一个瞬间,6缸V型发动机的声音,涡轮增压的震感,还有改装过加粗加大的排气管暴力的回火告诉该隐,耽误事情的可能会是他自己。
蓝鸟也开得飞快,似乎它很清楚葵现在的处境。整车前脸被重新改扩的超大进气栅格正轰鸣着,不同于他的暴力,这辆车像一支玻纤箭一样划破了浓密的夜晚。
到了河的另一侧,蓝鸟开进一个似乎快垮了的工业园区,在一家医馆前停下了,蓝鸟打了几下车灯,医馆的门开了,出来四个抬着担架的医生模样的人,帮着他把葵转到担架上,抬进了大门。
急救室的灯亮了。
蓝鸟的车门打开了,走下来一个披墨绿色风衣的女子,风衣的兜帽盖住了她的头发和眼睛,“你放心,这里都是我们的人。”
他“哦”了一声,随即问了一句:“你是犹大的人?”她摇了摇头。
她不是犹大的人,那想必就是葵的人了。她倒也真得力,这次接应,做得滴水不漏。
“这一次的事,别同那位先生提我——这次行动,还有动用这个医疗点,我没有申请许可。”她转身就要上车。
一声清脆的上膛声,“抱歉,女士,擅自行动是要受到处分的,就算是紧急事件也要事后通报,我们会酌情处理的,这你很清楚。现在,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要同那位先生通报这件事——这是我的职责。”
她依旧背对着他,慢慢地举起右手,可声音同刚才一样镇静:“您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呢?还有,您不是惯用左轮枪的吗,该不是留在了车里吧?你自己说过的,左轮枪就算是卡弹了也能正常使用,是忠诚的一种枪——你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吧?”她转过身,手背到身后,面对着他,“更关键的是,那位女士不会允许你越权处理的,没错吧,该隐!”
他浑身一震,这个女人竟然知道那位先生的真实身份,“你是她的人?”
她不做声,只是直直地盯着该隐的眼睛,看着该隐慢慢地收起枪。
“既然这样,我也不让你为难,我自己去向女王通报。再见,好好照顾葵!”
她坐回到蓝鸟上,发动引擎,打开了车灯。医馆的一间屋子忽然亮了灯,等蓝鸟离开了视线,又灭了。
10. 匿名(Anonymous)
葵的手术很成功。接下来的几天,葵接到了休假的命令,而该隐这两天也把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照顾葵,只是抽空打开电脑查看下属上交的报告和整理相关情报。两个人过得倒也很舒适惬意。
“这个女人是谁?她的身份、数据、情报……”
正在用酒精棉清着伤口的葵,看了一眼坐在电脑前呆呆地看着屏幕的该隐,“你走神了。”
“没……呃……应该是没有……我不过是在想,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能有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不知道,你不也问过她,她不也只是和你说‘可能是故人’么。”她把用过的棉团扔到一边,“那辆蓝鸟也是……这个城市里太常见了,就连那个该死的尹在『那个国家』开的都是那种车……”她用镊子夹了一叠干净的纱布,抹上了些药粉,敷到伤口上,“话说回来,她保留些力量也是为我们好,关键时刻来帮我们一下……她这样做自有她的理由。”
该隐扯开了另一卷纱布,包扎好了葵的伤口,又说,“这是当然的;要是没有这个女人,这回你有可能就玩完了。”
葵把药箱收拾了,该隐还在翻着组织在拉瓦兰帝斯各个咽喉机构的卧底名单——他在想,既然是能得到警方行动的消息,应该是犹大派进去的人……可她又说自己不是犹大的人……如果犹大的人,有谁会知道我的身份,我的代号,我用枪的习惯……当时要是注意到她的正脸就好了……
葵看他又陷进这无尽的思考了,突然把脸凑到该隐的面前,“你忍心让我死在你的车上?”
该隐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哦,唔……本来是不忍心让你死的,但你要是非得死在我的身边,倒也可以接受……”
葵瞪了该隐一眼,“这个玩笑似乎不好笑。”然后转过身去,却又笑了起来。该隐忽然觉得,葵这莞尔一笑很迷人。
要是她的手臂上没有伤就好了——该死的尹。
“哦,对了,咱们有多长时间没见到犹大了?”
“仔细想想,有半年了吧。他干那行的,也没办法。”
该隐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机会见个面吧。从当年就跟着大姐的,就只剩下我们三个了。”说完拿着药箱向门口走去,“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葵慢慢点了点头,道:“嗯,好吧,我就不送了。”
看到该隐关上了门,葵走到了自家的阳台,看着该隐拿着药箱上了他那辆连牌子都没有的SUV,心里想着,他到底是怎么把这辆车开出国道的。
她拿出手机,打开那封早就收到的短信。
“HOW?(怎么样?)”
葵皱了皱眉头,食指在发送键上徘徊了好久,终于按了下去。
“WHY?(为什么?)”
11. 膛线纹路(RIFLING)
早上的事情,打破了一直以来伊米规律的作息。虽然还是下午,但太阳远没有落山。这时候的伊米只想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去睡一觉,然而并不能。二楼的主卧现在住着养伤的老奇洛。老爷子现在睡得很好,几个小时后他要去机场接凌晨落地的『那个国家』的人,交接工作要一直做到天亮。而伊米,只能在一楼会客的沙发上躺着。他心里在抱怨当时买沙发时,挑选的尺寸太小了。
而实际上,他因早上的事心神不宁——毕竟,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迅速回复到正常状态;毕竟,那两个人前一刻还是生龙活虎,下一刻就在眼前默然离去。
零子代替了毫无心绪的伊米做起了招待客人的事情。这一天来的人有报社的,电视台的,公安的,甚至还有保安公司来推销的。直到下午,留下了一堆凌乱茶具的客厅终于安静了。
正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尼尔,“伊米那小子呢?”零子双手都端着东西,她用视线告诉尼尔伊米的位置。伊米根本没睡着,身子依旧在沙发上,只是把手抬了起来示意尼尔,他听到了尼尔的在找他——事情总是有特例,尼尔那时也在现场,而且处理了一天的事务,现在精神依旧很好。
“你要是跟我说伊米这家伙刚刚抽了叶子,我都信。”尼尔把自己的外衣挂到衣帽间里,“对了,零子,你穿围裙的样子蛮好看的,是那种贤妻良母特有的美感。”
零子完全把这话没当回事,尼尔并不是撩妹子的高手,他只是喜欢用这种说话的方式——他觉得能让女孩子脸红是一种成就。而事实上,认识他三年的零子,已然不会有所动摇,尽管是单身,她也不会把尼尔这种人放在“考虑名单”中——连所谓“考虑名单”以外的“备选名单”里都没有尼尔的位置。
没错,尼尔这种人,从气质、性格、学识、情商、生活规律再到长相等等各个方面,从根本上就几乎不会吸引包括零子在内的任何女孩子。这跟他的说话方式、语言风格并没有什么关系。眼前这个技术宅的魅力,恐怕仅仅存在于钻攻技术时那燃尽生命般的专注中。零子一直认为尼尔如果能结婚,那便是一个奇迹——这句话并不存在套路,奇迹没有发生——她把茶具都放到了厨房的洗碗机里,对着客厅喊:“你有这些时间撩我,还不如去拯救一下那个躺在沙发上的基本已经半残的人。”
“放心,我这里有三剂猛药。”尼尔猛踹了一脚伊米的大腿,“喂!那个小子醒了,现在大夫同意探视了,去看看一眼去不。”
伊米从沙发上“弹射”了起来,他没在意尼尔踢他那一脚,也没做出任何的回应,他不知道该做出兴奋还是担忧的表情。零子把围裙扔到了衣帽间,端着一杯用上好的手筑黑砖茶加奶做的午后奶茶。她坐到伊米的旁边,说出了伊米现在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他不如就一直这么昏迷下去。”
伊米依然没说话,他的脑袋在响,各个神经元像是过度超频的处理器,以自我毁灭为前提要得出一个计算结果。他伸手从零子手里拿了杯子,丝毫没注意到他抢了零子正准备享受的茶。不过喝了一口茶之后,他的状态就回来了——但跟这一口茶没关系,而是他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啊,没错,因为他可能看到了杀手的长相,总有人会杀他灭口的,”伊米说话的声音又变回了平时的清晰沉稳,“不过,事情出现的原因是公安系统里有内鬼,而这种人是不会给自己留一丝隐患的。”
零子把杯子拉回她面前,把杯子转了一个方向,“也就是说,哪怕封锁他苏醒的消息,或者他依旧没有苏醒,也会被做掉。”
“哦……是你的茶啊……抱歉,还以为是给我的,”伊米才反应到刚才用的是零子的杯子,不过他没有太在意,零子也并不在意,“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就算是那样他所处的环境依旧很危险。不过他苏醒了,我们就能掌握更多的线索了,即使这样对于我们来说还远远不够。”
伊米起身,拉过来了一块白板,继续说:“所以,尽快安排画像,然后尽可能多地公开杀手的信息。这样,杀手就算杀他也没有意义了。虽然不能算是很好地保护他,但至少情况不会更糟糕了。”
“而且最好安排二次画像,”零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这个是心理学上的东西——目击者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消失,而受害者的记忆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得到加深。这就是为什么青少年案件,心理治疗要优先介入,就是要避免记忆加深。”
伊米和尼尔的表情暴露了他们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喂!我们一起上课的时候——心理学诶,第一节课就讲的这个啊。”
尼尔不想再尴尬下去了,他说了第二件事,“今天白天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现在膛线纹路的结果出来了!感谢我吧,这可是我牺牲了午休时间干的。”
“快说结果吧,我不信在死了一个警员和一个犯人的情况下,你们还能正常午休。”伊米说完,转身去厨房拿自己的杯子。
尼尔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张叠得整齐,有着红色抬头的A4纸,“这个是报告的复印件,打死卖药的那一颗子弹变形得太厉害,根本做不出来。不过无伤大雅,小伙胸前的那颗做出来了,牵扯到了五年前的一宗‘双子星’案件。”
刚刚从厨房回来的伊米看到零子拿杯子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零子也看了看伊米,“今天东西搬多了,胳膊有点酸。”零子放下杯子,从尼尔那里接过报告,“本来这些事情应该我去办的,可是没办法,老爹身体重要。”
零子很快把报告读了一遍,让伊米把它扔到了碎纸机里。
伊米心里能猜到,这宗所谓的“双子星”案件对零子和老爷子的重要性。而这一发打碎自己徽章的子弹,带着这跨越五年时间的讯息来到了自己面前。伊米心里蓦地震了一下,他忽然有些明白老爷子在病房里和他说的那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中可能暗含的意味了。
零子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平静下来,至少在『那个国家』的人来接替自己工作之前,这几个小时里,她仍旧需要让案件的调查继续运转:“那么尼尔,就拜托你了。画像和那个人的安全,至少在交给『那个国家』的人之前,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早就开始了,现在画像专家应该已经到医院了。守卫工作你放心,他是我最好的手下之一,我不会让他死的。”
“零子!”楼上传来了老爷子的声音,紧接着是短促有力的三下用拐杖敲打木地板的声音,“很抱歉啊,他们来的人只怕没有那么多,警卫工作还要尼尔他们自己去做。”
尼尔发出了一声同老爷子敲地板的声音一样短促有力的“Shit”。
“老爷子啊,我们这是干鉴识的,不像是干安保的。再说,也没那么多人啊。”
“我去就行了。”零子忽然起身,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不能有死人的事情了,“反正交接完工作,我也就没其他什么事情了。与其和拉瓦兰帝斯的公安‘大角色’斡旋,我还不如去保护一个小角色。”
零子走到衣帽间,把刚刚扔到地上的围裙收了,换上风衣,正准备出门。伊米把她拦住了,“等一下,尼尔应该还有事情没说。”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是说有‘三剂猛药’么?”尼尔这才反应过来,他除了那个小伙还有“双子星”外,确实少说了一件事。他又拿出来一张纸,没有抬头。而这个时候他的面色泛红,似乎是要公布一件像结婚一样的大事——只不过结婚是不可能的,因为——奇迹并没有发生。
“我们部门收购了一个材料科学实验室……多么重大的一件事情啊!”尼尔望着天花板,好像是看到了从云层中射下来的阳光。伊米也很激动,但仍是和收购的事情无关,“那,是不是说,我们能知道他们交易的是什么药了?”
“不能!”
零子叹了一口气,从正门离开了。
伊米的激动也全然消失:“那你说,收购一个实验室对我们的案情有什么意义。”
“那你说,你把白板拉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你都没写字,也没做分析链,也没贴照片。”
“因为这样……感觉很酷!”
“我觉得实验室才是最酷的!”
尼尔把那张纸收到自己的衣兜里,紧接着说,“这件事并不是跟我们的案情毫无关系,我可以分析那个箱子。虽然航空铝箱很常见,但是板材韧度这么高,能挡住一次爆炸还只碎成四片的,必然是定制件。他的钢材和外板材的成分比例能直接告诉我是哪些供应商的货,而从供应商可以查到生产商,这种高端货,生产商就是销售商。这样的话,我们总能摸到一些人,哪怕他们是最底层的,毕竟低效率的调查总好过没有调查。除非,有人自己在生产这种板材……当然,这种‘除非’也能给我们提供新的调查方向。”
伊米觉得尼尔的分析没有什么漏洞,而且能总结出利弊,还有实际操作时的“低效”,甚至连特殊情况都有所考虑。这有点不像尼尔,伊米感觉,这种分析更像是出自自己的嘴巴。
尼尔看出来伊米的疑惑,“这些分析不是我做的,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伙说的。”
伊米对这件事情并不意外,尼尔也相信了他的判断,“所以刚刚我说,‘他是我最好的手下’——只不过快没命了才展现出来他的本事。”
12. 无声(SILENCE)
老爷子出门了,伊米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衣服没脱,脸也没洗,像是在鉴证科累了一天的解剖官放下了自己的刀,回到家后,完全不想动弹,只想躺在爱人的怀里沉沉睡去。
当然,这种例子里的解剖官,绝对不是尼尔。
利莫里亚夜晚安静的生活,也是和尼尔没有什么关系的。
钟声惊醒了在解剖室小憩的尼尔,他刚刚把小伙子回忆的杀手画像发到了市局。尼尔打量着他面前躺着的那个卖药的人的尸体——他在犯了死罪后一个礼拜就上了我的解剖台——刑法流程从未这么迅速过。
假如尼尔的动作足够快,那人一个礼拜内的传奇经历可能再次增加。可惜尼尔也是人类,在疲劳和困倦面前,他选择在解剖室小睡一会儿。
不过,现在的他,状态又回来了。他洗了把脸,给自己的解剖刀换上了新的刀片,又开了一瓶“岩石古堡”,那是他的工资能支付的起的最高级别的红酒。此外他还把自己的Hifi播放器连到了鉴证科大楼的公放上。假如这时候有人从窗口经过的话,会看到一个穿着汗衫的男人,正伴随着当红偶像歌手Karady的歌在解剖台前挥舞着刀子。这个寂静的小城,似乎还容不下这只属于尼尔的灯红酒绿。
实际上,这种举动若是传到警厅他的主管耳朵里,革职是免不了的。在量刑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渎职罪和侮辱尸体罪对尼尔来说都成立。
可尼尔只是觉得这样效率能高一些。在这种效率下,不出两个小时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更关键的是,这具尸体还新鲜,快一点出结果让他对于“时间”这一数据的判断是准确的——尼尔他可以精确到小时。
尹并不在意尼尔作出的尸检结果,他在下午的时候已经听到了他最想得到的信息。
他拄着拐来到了机场,心情并不好。老爷子这辈子没翻车翻得这么惨。他的同事只见到他拄着拐凯旋归来,但从没见过他拄着拐迎接援兵。
尹没有寒暄,只是把他们带上了车,等车门关上了,他才说话。
“双子星回来了。”
司机没有开车,车上的人没有接下句话。一个带着深棕色绒线帽的男人打开了门,尹跟了出去。
那个男人拿出一盒烟,叼出来一根,跟尹要火。尹没给。
“奇洛,你就让我抽根烟冷静一下。”尹并没有理那个人的话,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你需要把这件事情消化掉,再去冷静——你们在飞机上的时候,我这边查出来的。我的学生在鉴证科,我没开玩笑。”
那人自己掏出来了打火机,点着了那个烟,只抽了半根,扔到了地上。忽然他想起来这里是机场,又弯腰把烟头捡了起来。等再站起来的时候,他在笑——旁若无人,笑声震碎了夜空。
尹也在笑,他狠狠地锤了一下那个人的胸口,“啊,Redon,报仇的时候到了,我们要亲手把这个案子结了。”
尹和Redon回到了那辆车上。很快,车开走了。回城的高速路上没有别的车,而深夜的小城也很少有灯火,那车就像是驶入深海一样。墨一样的浓郁的夜色,尹却甘之若怡。
尼尔把手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了清楚,可是他的脑袋是乱的。他把那个卖药的人送回到冷库,把剩下的红酒放回到了自己的小冰箱里,又拿出来了一个冰袋来敷自己的手肘。
他躺在行军床上,看着自己出的这份报告,根本接受不了——可他本着对数据的尊重还是盖上了自己的私章。
手机响了。
“喂,尼尔,出——F▇▇K!你妈的又在解剖室放歌,找死啊。”尼尔反应过来音乐还没关,他应了一声,关掉了自己的Hifi,“好啦,零子,早就解剖完了,我现在在自己的办公室。”
“医院出事了。”零子接下来说的事让尼尔惊了。尼尔挂了电话,看了一眼自己刚刚作出的报告,忽然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伊米在尹去机场之前问过双子星的事情,可他没说什么。尹让他睡一觉之后再去想这些东西,可伊米觉得等他一觉醒来很多事情就会错过。没有什么比探究真相更让人兴奋,也没有什么比等待更让人焦灼。
不过伊米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好好休息。
13. 沉默(SILENCE)
安眠药的效力很强,等伊米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天渐渐亮了,自己躺在自己那辆雪佛兰的后座,前面开车的是尼尔。
伊米清了清嗓子,示意尼尔自己已经醒了。尼尔没说话,透过后视镜,伊米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了往日的随性,变得异常严肃。在和他共事的几年里,伊米还从来没见过他摆出这样的表情。伊米的反应很快,他意识到公安系统一定是出了大事,他也意识到尼尔在把车往医院开。伊米直接跳过了推理过程,问了尼尔他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774。”
“死了。”
尼尔的回答极其之简单,伊米的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他从来没有希望这件事情真的发生。昨天他努力的把这种可能性从自己的脑海中清除出去,可现实永远是残酷的。伊米连那个小辈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雪佛兰是在往东边开,“迎着朝阳,向着死亡。”伊米忽然这么想。
医院的门口没有任何的记者,也没有人群。『那个国家』的人对于封锁消息和控制舆论是很有一套的。伊米很清楚,安抚家属的工作应该也在同步进行,但他想不出来他该对他们说什么话。
到了医院的走廊,伊米没有见到零子。尼尔带上了橡胶手套就进到了病房。老爷子拄着拐出现在伊米的面前对他说,“你可以先等一会儿。”
伊米并不想逞强,但是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必须进到案发现场,他要做的只是把那个小辈的尸体当成一具陌生的尸体来处理就好,毕竟伊米连那个“774”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现场很干净,没有脚印,没有过分的血迹,他倒在了地上。这一枪打到了他的心脏,一道贯穿,打到后面的墙上。伊米觉得这种平庸的死法实在配不上这个年轻小伙子的才华。
尼尔把他握拳的手展开了,里面是一片手术刀的备用刀片。尼尔看着那个刀片,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伊米掏出证物袋,把那个刀片放了进去。
“这一枪下去,不光是疼痛感;停止供血了之后大脑会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内一点一点的死亡,意识会一点一点的模糊掉;就算他想握住这个刀片,想用这个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他也无法得救。很快,胸腔的积血会让他窒息,但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死的干净——但并不安详。”尼尔还蹲在地上,看着那个小辈的手,说着这样的话。而实际上,那个小辈的手上伤口并不深,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没有机能来完成他想来完成的事情。
伊米看了看推车上的缝合包*,拿出里面的刀片和证物袋里的确认。
*指用包布打包好的缝合用具,供临床外科手术缝合时一次性使用,一般含弯盘1,5ml注射器1,7号针头1,圆缝针2,三角缝针2,4号缝线1,持针钳1,手术剪尖头1,3号刀柄1,10号刀片2,蚊式钳直、弯各1,有齿镊1,纱球3,方纱5,孔巾1,治疗巾1,衬垫1,包布1
“批号为连号,再给我拿个袋子……助理!这里先拍照确认。”伊米的牙紧咬着,他受够了自己昨天的颓态。他也不希望平时元气满满的尼尔现在没了精神。而且,他需要让现场工作正常运转起来。
尼尔站了起来,他的腿在抖,他用拿着镊子的手狠狠的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使劲把肺里的气呼出去,再深吸气。
“做好标号,检查衣服,带人把弹道预测做了。伊米,你出来一下。”尼尔交代完事情,伊米跟着他走到了楼梯间的拐角里。伊米松了一口气,尼尔的心理还没那么脆弱。
“我们这个把这件事过一下——我现在楼上现场的人谁也信不过。”尼尔说着把粘着血的手套扔到了标有“生物危害”的垃圾桶里。
“零子一开始在这边看着这个人——那时候没动手;凌晨三点的时候老师带着『那个国家』的人回到警局,零子过去做例行交接,那时候医院这边的安保很松,他被杀了。知道零子什么时候交接的话,那杀他的人跟上次杀卖药的应该是一伙人,消息来源都是我们的内鬼;或者杀手本人就是内鬼。”
“然后是这个,”尼尔从上衣兜里拿出来一份报告,是买药的那个人的死亡时间推断,“这个数据我能用我的生育能力保证。”
那份报告上的数据一时间让伊米懵了,卖药的人至少死在了774受枪伤前30分钟。伊米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话,他不知道该质疑报告的准确性,还是尼尔的生育能力。
“误差在一个小时内,离我们最近的时间也比小伙受伤早——‘零伍叁零*’——听清楚了吧。”尼尔点了一根烟,又确认了一遍他的数据;用标准海军报时的方式告诉伊米他的推测时间。
*凌晨5:30
“不对啊,那疑点太多了——小伙儿为啥要去关押的地方;
“还有,那他去的时候卖药的已经死了半个小时;
“不对啊,杀手怎么还在哪里啊;
“也不对……杀手怎么会在那个地方下手啊,那个可是片区的警察局啊!关押的地方虽然没人,但是全是监控啊;
“那小伙儿去那里的时候,杀手在收拾现场?要不是在找什么东西——不对啊,他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待上至少30分钟啊,找死呢那是;
“再何况那个杀手要是能在警察局待上30分钟,怎么可能没时间检查那个小伙儿死没死啊!”
尼尔一根烟抽完了,伊米的脑子还是乱的。
楼梯下面传来了脚步声,伊米清楚,这种沉闷的脚步声只能是松糕底的短靴子发出来的,零子出门的时候穿的就是那种鞋——可关键这种时候他能通过脚步声推理出来上楼的是谁,但却想不明白这案子的疑点。实在是讽刺。
14. 雄辩(ELOQUENCE)
“你怎么不坐电梯上来。”
零子挠了挠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这是明知故问吧。让我带着疑心去和走廊里那些人打招呼?”她往常的干练全然不见。伊米心中明白,她说的不过是托词,她心里更多的是不敢看到那些人的伤痛。
而且,那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让任何人因为“双子星”案件受伤了。可是伊米依旧不知道“双子星”案是什么,他看见零子死死的抓着自己风衣的下摆,眼神也在飘忽。
不过哪怕是托词,内鬼的事情也是摆在眼前的事情。要是眼前的疑点不能解开,去翻过去的卷宗也没有意义。
伊米忽然提出,“带我去第一次的现场。”
“第一次?卖药的那人可都让我拆开了啊,那里是真的啥也不剩。”
“没事,我开车送你去。”零子的思绪拉回来了,说着,伸手从尼尔那里要车钥匙,“那边的人过来了,我已经不负责这个案子了。和他们说话也是费时间。”
尼尔把钥匙交了出去,伊米想去拿被零子抢先了,“安眠药的作用还没过去呢,你还是算了吧。”
“那我也比你这个一宿没睡的强吧。”
尼尔看着两个人一个拿着钥匙柄一个拿着钥匙杆在那里尴尬的僵持,自己戴上了一幅新的手套上了楼。弹道推测结果虽然意义不大,但是他还是想把能做的调查全做一遍。
最后伊米还是妥协了,让零子开自己的车送自己到鉴识科大楼。
“零子,你在这边没有车么?”
“嗯,买不起,我在那边也是开我爸的车……哦,到了。”
“啊,多谢多谢。”伊米下了车,零子从车里打开了车窗,“车借我用一下,我去散散心。”
伊米挥了挥手表示他同意了,他看着零子把车开走,在车后喊了一句,“路上小心。”
在车里的零子看着后视镜里的伊米笑了笑,之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加上一档,开远了。
羁押那个卖药的家伙的地方在鉴识科的隔壁,是片区的警局。本来这里并不归尼尔管,不过,命案之后,警戒线拉了起来,人员也到鉴识科去临时办公去了。地上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初秋干燥的气息,让血液很快就干成了一块。伊米抬头看了看,监控摄像的镜头正对着卖药的倒下的地方。
无法理解。
他摸了摸没有粘上血液的墙壁,有点凉,摸起来并没有那么粗糙,这是标准的预制牢房的墙体。现在越来越多的警局选择采购这种预制牢房代替他们原本用来临时羁押用的房间,结实很多,也很便宜,安装还很简单。
监控摄像是做牢房的建筑公司嵌在墙体里的,用的“过盈配合”的工艺,直接做到了墙体内部的钢板里,想要破坏它,太难了;而想要干扰他更是要钻开三英寸宽的集线盒。伊米想,假如我是杀手,是绝对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动手的。
伊米无法理解。除非这个监控根本没有联网,不然他实在找不到杀手敢在这里停留30分钟的理由。
身后来了传来了声音,在这个空旷的走廊里,来人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明显,“我听尼尔说你过来,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不用了,大爷。”
“叫我Lamech。这里是警局,是公事公办的地方。”
“好的,拉麦——不过你把片区的工作放下来这里算是公事公办么?”拉麦确实是伊米的大爷,不过,这个片区的人更清楚,他是这个警察局的局长。这个50多岁的中年人,虽然没有尹那样超常人的睿智,却因为和善并上负责深得片区的民心——这一次虽然这个警局的工作全转到了鉴识科的楼里,但在拉麦的授意下,像户籍这样日常工作在作为优先运转;大家就只当他是把警局搬了个地方。
拉麦走到伊米面前,“手下都很得力——更关键的是,有一件事只能和你一个人说。”
“因为你是我大爷?”
“就当是这样,虽然我确信我的手下没有内鬼;但我还是我信不过那些人。”
“你怎么能知道你的手下没有内鬼的——拉麦,你说了你要公事公办的!”
“你听我说你就能明白——这个监控摄像头你看明白了吧。”伊米点点头,“嗯,除了喷上红漆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
拉麦走到那个监控下面,看着伊米:“你应该清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吧。”
“喂,大爷,你该不是说这个监控根本没联网吧。”拉麦点了点头,确认了伊米的猜想。
这种根本不合法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确是合理的——在审讯的规则越来越谨慎的今天,证据和线索的取得愈发的困难。不单单是在考验审讯人员的心理学技术,更考验他们的心理素质——4个小时啥都问不出来是很正常的。但在联网监控的注视下,审讯人员也很受局限。
伊米看着地面,他在想一些可怕的事情:“大爷,你该不会是用私刑逼供吧。”
“你他妈放屁,你把你大爷想成什么人了!”拉麦有点生气,“不在监控联网的审讯室审问出来的,现在不算合法证据,我他妈逼供有什么用!再说!万一翻供了你让你大爷脸往哪放!”
“那你要它干什么?”伊米忽然送了一口气,也是嘛,大爷也不是干这种事的人。
“辩诉交易。”伊米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上学的时候学的东西,“辩诉交易”是指在法院开庭审理之前,作为控诉方的检察官和被告或其辩护律师进行协商,以检察官撤销指控、降格指控或者要求法官从轻判处刑罚为条件,来换取被告人的有罪答辩,进而双方达成均可接受的协议。
伊米不太理解他大爷的想法:“辩诉交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他大爷狠狠的盯着他。
“你小子在问我?还记得几年前珠宝抢劫大案么,本来就找不到证据想做交易的——你小子在我们谈判之前搞到了证据,还跟检方大吵了一架,说什么‘检方效率低下才会选择这种方式的’,还什么‘辩诉交易是为了保证法律的公正和高效,不是检方不去找证据的借口’什么的。这事之后,我们这一片的就不怎么敢直接操作了。源头是你,伊米。你别说你给忘了。”
“这怎么能不记得,我就是那个案子挣的出来的房子钱还有那个徽……”
伊米忽然想起来他一直忽略的东西,他的徽章——他交给那个小辈的时候,是别在衣服的外胸兜上的;而等那个卖药的被杀的时候,他的徽章却到了衣服的里衬里面。
在侦探的世界里,疑点不一定只有负面的作用。疑点之间是存在着内部逻辑的,而这种内部逻辑正是事情的真相。这时的伊米在飞快的调用着自己大脑里的神经细胞,少倾,他想明白了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根本不是那个杀手在现场待了30多分钟。他冲到羁押室外面,走廊里的灯亮着,地板很干净,差点让伊米摔跤。
“喂,尼尔——对,是我,你现在立刻带着鲁米诺回鉴识科,现在!”伊米给尼尔打了电话,结果他听出来对面的语气也很着急。
“我正往回走呢,这边没车了,我得步行回去,弹道推测的结果不太对劲。”
“不对劲就对了!我们这回抓是条大鱼。”不过,这条大鱼已经死了。
伊米挂了手机,转身去问大爷:“拉麦,监控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哦,这也是我说我手下很干净的原因——除了我和上面的人,公安系统的没有人知道。”
伊米的嘴角划过去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他有一个计划,目的和做法他都想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尼尔过来证实他的想法。
尼尔的确是步行过来的,三公里的路上,他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看到。
拉麦带上了人守好了警戒线,伊米和尼尔都戴好了手套。尼尔从鉴识课特批出来了475毫升的鲁米诺试剂,分在两个小喷壶里;伊米从正门开始,尼尔从羁押室开始,两个人跪在地上,打算查出来那隐藏的血迹。
“什么情况!一开始就交叉污染了。”尼尔在走廊的那边喊了出来。他头底下的地面在紫光灯的照射下,先是显示出一点小的荧光痕迹,再就是一大片的荧光。那是用漂白水清理过的血迹——现在已经不可能成为任何证据了。
“不着急,按原计划进行。”伊米的声音很自信,就好像这结果早就在他的预测中。
“伊米,不对啊!小伙是在我们进来之前不久被枪击的,不管是谁干,都是没有时间来清理血迹的。”
“尼尔,我们都被一件事情框住了;不是杀手待了30多分钟,而是两个想杀卖药的人中间间隔了至少30分钟——尼尔,杀卖药的那颗子弹的痕迹学做了么?”
“做了,变形太严重了,根本出不来结果。”
“那就拿给老爷子他们去做,要是膛线不一样就能证明我说的了——不过,我们谁都等不起吧——有了!”
伊米那边找到了一个血迹。形状大概是鞋的一个边缘。尼尔趴在地上用放大镜看了半天,“43码的鞋,左脚,朝向是门外。”尼尔的推断让伊米确认了自己的推测。
“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听听我的推理。不过,我们同时也最好把这个走廊给整个检查一遍。”
两人穿上了鞋套,他们不想破坏刚刚找过的证据;他俩的手上动作没有停,伊米按时间讲着他的推断。
“老爷子出院那天,卖药的被转移到这个地方羁押,大概是为了做辩诉交易,公安系统高层的“某个人”怕辩诉交易会泄露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决定杀了他;两天前,老爷子申请提审,基层公安系统的“某个内鬼”因此得知卖药的的羁押地点,也决定杀他灭口;
“高层的“某个人”派人或亲自杀了卖药的和看守,大概是因为鞋上沾了血怕留下脚印才用漂白水处理了的;
“那个小伙应该是在拿到我的徽章之后,下班了,看到了另一个人在片区那边形迹可疑,所以跟了过去。他是那个时候把徽章别到里衬的,为了不显眼;
“接下来那个人发现卖药的被杀了,又发现了有人跟踪,所以一枪崩了跟踪他的小伙,没来得及查看小伙死没死就离开了。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那个人发现目标被杀了,给自己的雇主打了电话。可当天下午他们得知小伙还活着,怕小伙听到了什么,又灭了他的口”
“可惜那个小伙儿那时候昏迷了,什么也没听见。”
“你觉得那个小伙儿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么?”伊米站起身,等着最后一块地板砖上的反应出现。伊米觉得,好像他的推理里面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少倾,这一块地板也显示着交叉污染。
“啊,这块也什么收获也没有——也就是,我们除了一个‘43码’什么收货也没有啊”
“这可不叫完全没有收获啊。”伊米拍了拍尼尔的肩膀,把喷壶还给他,“刚才我说,杀人的可能是高层派过去的,或者是亲自去干的。你觉得,杀手这么在意,不想留下自己的脚印是因为什么呢?”
尼尔接过喷壶的手颤了一下,他转身看到窗外警戒线旁边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
“你是故意让拉麦动用这么多人摆阵势的吧。”
“我跟你说了,这是一条大鱼。”
证据的无声的,不过它却能发出沉寂的雄辩,让真相大白。
15. 沉寂(CALM)
尼尔想通了,既然真正的杀手那么怕留下证据,那十有八九就是在警厅编制里的。而伊米现在做的是一场真假戏——大张旗鼓封锁现场是真,找到证据是真,外面的围观是真;但他的真正的意图是“让那人知道自己找到了证据”。
伊米拿着尼尔的胶片徕卡相机给现场拍了照,“我一开始就没觉得能有什么‘关键的线索’,可是要是让‘那个人’觉得我们拿到了‘关键的线索’,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伊米和尼尔拿着好几个空证物袋出了大门,对了大爷做了一个“搞定”的手势。大爷撤掉了封锁现场的守卫,只留下警戒线。
尼尔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人说到:“大家放心,只是一桩黑吃黑的案子,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三天内!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保证抓住杀手。”
“大家都听到了吧,都散了吧。”拉麦用低沉的声音附和着尼尔说了一声。大爷果然深得民心,这句话说出去,人群很快走散了。
等人群走远了,伊米看着大爷说:“拉麦,接下来全靠你了。”
拉麦笑了笑,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背对着两人摆了摆手,走远了。
“好啦,伊米。接下来我们找零子去散散心。”
“哦,要说她去散心的话,那只能是去那里。”
尼尔把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又背上了一个吉他包,跟伊米打了一辆车,直奔打靶场。
刚刚下车,两人就听到哔哔啪啪的声音,伊米笑了笑,这真是一个释放自己的好地方。
这个靶场,不能简单当成是“娱乐场所”。靶场是老爷子的朋友开的,除了提供民用枪支以供娱乐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地下VIP室,以供“不时之需”。
零子已经站在靶场的门口了,她正活动着自己的左肩。看到伊米过来了,她挥了挥手。“怎么才忙完啊,我都打了两盒手枪子弹了。”
“所以我说啊,伊米。她从来都没有觉得鉴识工作很辛苦诶。”
零子拍了拍尼尔的肩膀:“好啦,辛苦啦。走!放松一下,总是绷着一根弦会死人的。”
伊米忽然觉得,这句话虽然是零子对着尼尔开的口,却感觉是在对自己说的。他一下子明白了,他俩这是想让自己从小伙的死中走出来——可是啊,尼尔、零子,死去的人只能活在还再世的人的记忆了;要是我们忘记了他,他岂不是太可怜了;
——不过,悲伤是要有的,但是要快一点散去。
伊米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大干一场。”
那两人笑了笑,伊米还是伊米。
VIP室建在民用打靶区的下面一层,开门要用指纹和虹膜识别,不过,并不需要谁来带路,他们三人可都是这家靶场VIP室的老客户。在走廊里接待小妹给三人递上了耳塞,可三人都摆了摆手——他们都有用自己的耳模定制的专业耳塞,虽然靶场的公模耳塞也很不错,但跟私模的定制品比,还是差了很多的。
一个灰暗的向下的螺旋楼梯之后,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下打靶场,长200米,宽50米。为了在地下保持明亮。地面上用的是白色的防滑瓷砖;实木的装饰墙上,每隔两米装着一个875w的镝灯;顶棚上装着四盏氙气天灯,用大片的蝴蝶布挂在下面让光照柔和,保证了靶场的光照。
这个靶场单纯的是为了打世界各地各个年代的军用枪的,无论合不合法。
靶场的老板看到零子回来了,转身把她存在保险柜里面的枪拿出来了——伯莱塔92FS-Compact-L-INOX。不锈钢的套筒擦得铮亮,完全想象不到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产品,更想不到,零子刚刚拿着它打了两盒子弹。
不但是财力,能当成这个地下靶场的老板,更需要完备的枪械知识和保养技术。而靶场老板埃苏的高超保养技术更能让他从爱枪之人手上挣到更多的钱,这就是老板的经营之道。
埃苏握着枪管,把枪递给零子,又走到伊米的面前,使劲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可有日子没来了啊!”
伊米笑了笑,他并不是枪械的狂热爱好者,在老爷子给他安排了身份之前也不能合法持枪。可是他依旧保持着每个礼拜来这边打八十多发手枪的习惯——原因却很单纯,他不想让老爷子教给他的枪法生疏。伊米的这回租的枪是一把标准的伯莱塔M9A1,不及零子的那把华丽,但也同样有着优越的性能,毕竟在出厂时间上,M9A1有着绝对的优势,这一型号是这个世纪发布的,相比之下,零子那把可以说是古董枪了。
铛——铛、铛!三声枪响打断了伊米的思绪。靶场了老板看了看零子那边,生铁打的人形靶在距离零子三十米的地方,靶上中枪的位置是右眼、喉咙、左胸,三个弹痕可以连成一条干净的直线。之后零子补了一枪,正中额头。
伊米并没有看零子的战绩,他对她的枪法有过足够的领教,和自己相比,每个礼拜能报销两百发子弹的零子确实说的上是努力——可相比于在『那个国家』正规靶场打掉的子弹来说,这个数目也只能说是“仅仅为了保持手感”——在绝对的技术优势面前,伯莱塔公司的跨代改进,也仅仅是“降低一点后坐力,让手腕轻松一些罢了”。
尼尔打开了自己的吉他包,里面躺着的不是他经常弹的芬达Sonoran电箱吉他,而是一把反曲弓。他跟靶场老板借了一把六角扳手,把弓片和握把装了起来——这把立高足足有68英寸的复古武器和这个靶场里其他人的武器格格不入,不过他并不在意。
伊米在隔间里确认自己耳塞塞好了之后又扣上了耳罩,把弹匣压满了子弹,又退掉了两发——这是为了不卡弹——上膛,检查好了保险,右手食指搭在了扳机外面,一切准备就绪。伊米深深吸了一口气,全是火药的味道。隔壁隔间了零子也准备就绪,敲了敲隔间中的隔板。两人忽然同时敲下了面前立台上的按钮,前方五十米处立起来了十字靶——这是伊米特有的练习方式,二十秒的时间,打出11发子弹,以不脱靶为目标。
这种情况下不脱靶也是很难达成的目标,手枪的后坐力,子弹所受的重力、风阻,手臂肌肉的筋力和应性疲劳都是脱靶的常见因素,而五十米也基本上是手枪的极限了,毕竟五十米外的十字靶,在肉眼来看,也就是一个点了。
可同样是二十秒,零子的弹着点只在一个直径二十厘米的圆里面——这就是所说的绝对的技术优势。
一瞬间,一支玻纤箭射穿了零子那块十字靶的正中心。
拥有绝对技术优势的,不只是零子。那支玻纤箭的主人是尼尔。反曲弓平射的射程极限是就是50米,而且是用高磅数的弓片才能达成,可尼尔的那把只有34磅,他用的是一种介乎于抛射和平射之间的技法,可弓是斜着握住的,这种射姿大概也只有尼尔能驾驭了。很快,他搭上了第二支箭,他的目标是伊米的那块靶子,恰好现在伊米在用望远镜检查自己的战绩。
“尼尔,你找死啊!”伊米在数自己有没有脱靶,可一瞬间自己的靶就被尼尔的箭撕扯开了。
不过算了吧,这回来这个靶场不是来玩这些低级的东西。等尼尔把箭筒里的剪都射出去了,靶场里老顾客们也都放下了枪,离开了隔间,顶棚的氙气灯一下子灭了。零子一个人走到了最里面的隔间,那里没有立台,只有一个1.5m高的黑色航空箱,里面装着的东西可以让所有人惊讶了——一支“看起来全新”的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大家更愿意叫她SVD)。
“……SVD……”借着镝灯的灯光,尼尔很快就认出了那把前苏联时期留下的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设计,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正式投产,和靶场里这些老主顾的枪比,这把SVD算得上是爷爷辈的。
可这把有效射程只有800米的老辈狙击枪,已然无法满足现代战争的需求*。
*如今国内的QBU88狙击步枪都能在1000m射穿3.5mm厚的软钢板,而且用的只是与同类增强威力弹相比表现很差的5.8×42mm重弹。
老板在吧台扳动了一个开关,整个地下靶场都暗了下来,在靶区的最远处,一盏昏暗的台灯亮了起来,那里有一张小办公桌,办公桌的后面立着一个人形钢板靶子。
“这不就是模拟暗杀的场景么。”伊米忽然起了兴趣,不过这时候他不用拿起望远镜来看零子的战绩,吧台那边的屏幕正显示着那个人形靶的状态,还有另一块屏幕显示着零子的动作——这个镜头是用红外摄像头拍的。尼尔在好奇靶场的老板把摄像头藏到哪里了。
吧台那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看这支老枪在五十多年后还有多大的威风。很快有人认出来了零子上的子弹并不是普通的子弹,“……7N1……”说话的人又是尼尔。
可埃苏告诉他,“这是7N14,我最好的存货。”——那是于1999年开始取代老的 7N1狙击弹的新代产物,但从未出过口,就连黑市上都没有,鬼知道埃苏是哪里搞来的。
尼尔感觉有些尴尬,不过幸好他这时的手机响了,打破了尴尬。
电话的另一方一直再说,尼尔只是“嗯……啊……好……行……我立刻过去”这样敷衍的回答。伊米就站在尼尔的旁边,听到了电话那边的内容,伊米也觉得,对于这样的内容,尼尔也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回答。
“零子,抱歉呢,我们该出发了。”伊米对着靶场黑暗的那个角落喊着。
尼尔看到镜头里,零子好像是叹了一口气。
铛!咔啪、铛!连续的两声枪响,靶区最远处的那个灯泡灭掉了。
等灯全都亮起来的时候,零子已经把枪收回到航空箱里了,这时候围观的老主顾才看出来,她应该是第一枪打中了人形靶的额头,第二枪打碎了台灯。这要是真实的场景,大概目标还没有倒地,整个屋子都暗掉了。
可是只有零子自己清楚,她第一枪打中的是灯泡,而人形靶的额头是她在黑暗中用直觉击中的。
三个人来到市局关押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拉麦和尹都在门口等着他们,地面上的轮胎印告诉伊米,救护车刚刚来过。
“困兽之斗。”尹只说了这四个字。伊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真是最差的预想。
和伊米想的一致,确实是警厅出了内鬼。那个人在动手杀了卖药的之后,他发现伊米和尼尔在案发现场“收获颇丰”,于是他回到了案发现场来检查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实在可惜,他要是用自己的身份做一些狡辩,老师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东西了。而且这样,也没有人会死。”
“他的身份并没什么办法帮他打掩护,他只是警厅的小角色而已,官职还没尼尔高呢。”
尹拄着拐,没有应声,伊米的心情也不好——无论是禁药交易,还是小伙被杀的案子,留下的线索,只剩一具尸体。拉麦狠狠地捶了一下门板,结果门板震得他手疼。明明伊米交代他,在自保的前提下抓活的,可是目标死了,自己的手下也有两个受了重伤——市局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不过,既然凶手找到了,市局的人也都能搬回来工作了,拉麦要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毕竟,他的手下,士气很低。他跟尹说了一句“拜托了”就离开了。
伊米觉得,不管是谁,把警方这么愚弄了一番,又这么沉寂了,实在让人没法接受。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眼前只剩下死寂的夜色。
16. 犹大(JUDAS)
时间过得很快,有关杀手的人际圈子的调查毫无头绪。而保时捷禁药交易案,虽然是在『那个国家』派来的Radon前辈的领导下,也是全然没有进展。
伊米心里清楚,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就在自己的老师手上。
774的尸体要被送往墓地了,而伊米却还在那个小辈死去的地方待着。那个病房今天稍晚一点也要撤掉警戒线,回到它平时治病救人的工作里。
“你果然在这里。”是零子的声音,站在门口的还有尼尔。
“我只能在这里,因为还有一个迷没有解开。”
尼尔从公文包里拿出来当时弹道推测的结果,“你说的是它。”
伊米点点头,弹道预测的结果是在床头有一枪,角度只是微微向下,基本能猜出来这是杀手想崩了坐在床上的小伙而开的一枪,可是这一枪是没中的;第二枪的弹痕在墙上,距离地面50厘米左右的地方,可是子弹基本上是与地面水平着射穿了小伙的胸口。
“也就是说,杀手蹲下了。”
伊米这个推论更加明确了一点,“我猜测,杀手是在和那个小辈说话。之后,杀了他。”
零子有点想不清楚,“那你说,他是在和杀手说话来拖延时间。”
“明显不能,第一枪已经响了,他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尼尔说的这是经验之谈,不过,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开了第一枪还能和被害人聊天的杀手完全不存在。
“尼尔,你觉得可不可能他在临死之前想确认点什么东西?”
“确认什么?”
“确认他在第一次被枪击昏迷时听到的东西。”
零子和尼尔愣住了,这不可能啊——那他为什么不在苏醒之后告诉我们呢。
“那,我们要看他听到的是什么,可能只是一个名字,或者是一个代号,或者是一个地点。”那个小伙很难确定这是自己昏迷时的臆想还是现实,不过,他可以用生命来证明这是真的。
上次批下来的鲁米诺试剂还没有用完,伊米让尼尔把试剂喷到小伙倒下但没有血迹的地方。
“无论他留下了什么,都会被杀手擦掉。”可是这回,杀手的时间不多,应该不会用漂白剂这样的东西。
伊米拉开了窗户,坐在窗台上。窗外楼下,来接774的遗体去墓地的车已经到了,车边满是送行的人。可是他觉得,只有找到那个小辈留个自己的信息,才能让他走得安稳。
试剂的反应出现了。在紫光灯的照射下,是一段文字。
——jn 13:26
“约翰?下午一点二十六?”
“这是圣经中的一节,”尹·奇洛从门口走了进来,“约翰福音书,十三章,二十六节。”
——耶稣回答:“我蘸一块饼给谁,谁就是了。”说了这话,他拿一块饼蘸了蘸,给了加略人西门的儿子;
——犹大。
尹·奇洛说出“犹大”两个字的时候,零子的手握紧了,身体是紧绷的,好像稍稍有一点放松,就会崩溃一样。而伊米看向窗外,送小伙去墓地的灵车,开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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