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
BINARY
1. Bon appetit
二十公里外的墓地,安葬774的人们都散去了。灰色的天空中聚拢了云,厚重的,阳光没有办法刺破。很快,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果然是寂寞……”说这话的人是伊米,披着深色的雨衣,站在很远处的甬路上。
他没有办法面对那些人,因为他给不出来任何的交代。
雨水浇在伊米手中的木桶里,水一点点的溢出来,本来想过来洗扫一番,擦一擦烟尘和纸灰,这种天气下,看来是不用了。
而“寂寞”一言,不知伊米说的是自己,还是故人。
杀手自杀了,774死的还是不明不白;“犹大”一词的指代又让老爷子和零子那么紧张。伊米看着那年轻人的墓碑,心里恨不得要把一针吐真剂扎在老爷子脖子上,再把他的嘴撬开,让他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尹·奇洛,Inn Keylor,这个人到底再有什么不愿意和我说的——那是我的师父——是让我明白我们这种身份的家伙存在的意义的人。
雨水从雨衣的袖口,滴到了他的手腕上,西北风吹过来,他觉得凉的有点刺骨。
“你果然在这里,伊米瑟斯。”
“你也果然会来,尹·奇洛。”
这是这几年老爷子第一次称呼伊米完整的名字*,也是这几年伊米头一次不对老爷子说敬称。他身后,站在甬路更远处的老爷子和伊米一样的打扮,拿着木桶,披着雨衣。
*伊米瑟斯不是“全名”而是“完整的名字(first name)”;比如Nicolas作为“完整的名字”亲近的人可以叫他Nick作为昵称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两个人都放下了桶,沿着甬路走远了。不去墓前待一会儿的原因特别单纯,他们都没办法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伊米和老爷子下车的地方是利莫里亚的码头区。原先和东亚的贸易渐渐变得冷淡,而欧洲特有的建筑风格已被东洋的侘寂之美所浸染。这个街区所拥有的独到美感,却不会被普世所认知——稀土矿的开采远比旅游开发挣得多得多。不过每年还是有不愿意跟团旅游的人,来到这个街区贡献GDP。
老爷子让司机停在了一个特别狭窄的巷子口,这里少有人经过,只是在傍晚时,会有极少的穿着精致的人走进这个巷子。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Keylor’s Inn”,伊米被眼前的这个餐厅惊呆了,两副红色的叉匙徽记镶在门框上,大片的落地窗擦得干净。伊米可以看清里面正中是一个吧台,大概能坐六个人,而四周,只摆了三张四人桌和一张六人桌。
很明显,这家餐厅是老爷子开的。伊米从没有想过,在远离老爷子家乡的地方,竟然有他的产业——餐厅的名字就是把老爷子的名字名姓对调的一种写法,不过这次“Inn”不会译成“尹”,而是直接译成“酒馆”;这大概是老爷子特意玩的文字游戏。
而眼前这个小巷子正像老爷子的秘密基地一样。他们没有从正门走进去,老爷子带着伊米在小巷子里绕了一圈,走进餐厅的后门,穿过冷库,来到厨房。伊米敏锐的嗅觉分辨出了烧沸的味淋、白味噌、柴鱼高汤的味道;另一边的炸锅里面传来了星鳗淡淡的土腥味。
贯彻健康的地中海式饮食的老爷子,竟然开了一家和风料理的店。
“Hi chef.”餐厅里的副厨师长和老爷子打招呼的声音,让伊米不再思索这里的今晚的配餐是什么。老爷子应该不是单纯的向自己的弟子显摆一下自己的家业。
当然不是,老爷子几句话的交代之后,副料理长出面把吧台上的客人转到了空闲的四人桌上,她又作为赔礼上了更为昂贵的佐餐酒。这些都是为了把吧台给老爷子腾出来;伊米想不到老爷子摆了这么大的架势还把自己家餐厅吧台包下来是想要讲什么事情——该不会是“双子星”吧。
吧台的珐琅花瓶旁边靠着两本菜单。一本的书脊上一个标着“两枚硬币”的标志,封面却是素的;另一个的封面上画着一玻璃杯的清酒,酒杯里有颗梅子,这本的书脊是素的。
伊米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翻开了那本带颗梅子的菜单;直接点了“Chef’s Recommendation”一页最贵的“Stewed Eel with Red Wine Full Course”——可是英语半吊子的伊米完全不知道他点的是“主厨推荐”这一页的“全餐”,他更不知道这套全餐的主菜是法式红酒鳗鱼。他只是点了整本菜单里最贵的。
老爷子这家是双料餐厅,在提供20刀以下的普通料理的同时,“Keylor’s”也是一家米其林一星的餐厅。老爷子虽然没说,但是伊米是完全能猜得到的。门框上的叉匙其实是米其林对于餐厅舒适度的评级;而两本菜单是分别代表两种不同的料理。硬币代表“Piecettes”,那是米其林特设给提供高性价比食物的小微餐厅的评级;而一颗梅子是代表了“米其林一星”的荣誉。
在解决之前的珠宝盗窃案的时候,伊米“捎带着”学了一些有关饮食文化的知识,这些基本的推断,他是能做出来的。
这家餐厅可以说是矛盾的结合体了,(现实中)欧洲所有评定上星级的餐厅都不会做“Piecettes”,太麻烦了;而眼前这家餐厅的后厨,在同时准备两类品质全然不同菜品的同时,竟然不会影响出品的稳定。不过这种矛盾,就像是眼前吧台前坐着的两个人——追求正义,只把法律作为自己执行正义的工具的伊米;追求公正,把法律作为衡量行事公正的天平的尹。
“你以前听过这家餐厅么?”
伊米摇摇头,他自己生长在这个城市,记得这个城市作为码头时的荣光,印象中,却没有这个餐厅;他也想不明白,老爷子每天乱事缠身,怎么可能照顾这家店的生意——何况这和双子星有什么关系。
主厨走出了厨房上了前菜,是海鲈鱼配橄榄茄子丁。“这位是米娅。”老爷子给伊米介绍了眼前的这位美人。的确,刚才在后厨的微微一瞥,无法看出这位副料理长的美貌,“我不在的时候全靠她来照顾店里。”
“Bon appetit.”米娅说着回到了后厨。老爷子笑了笑,“她可拥有这家店30点的股份。”
“诶,难怪她能给师父你照顾店里啊。”伊米没等老爷子就动了刀叉,这道前盘的味道温和而高雅,利莫里亚本地产的青柠的味道让橄榄讨厌的苦涩味道变成了温润的爽快酸味。而茄子丁是用浓缩过又加了味噌的柴鱼高汤煮过的,而让整道菜一体感达到巅峰的调味料是橙醋和柚子胡椒——这正是一星,不,这是直逼二星甚至更高等级的菜品的构想,这是用和风全新解构的热那亚菜品。
“不光是这样,只有30点的利润她是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我给了她百分之六十五的利润。”
伊米差一点把餐酒呛到鼻子里。老爷子的意思是他在开这家店的时候投进去70%的钱但只拿35%的利润——不对,老爷子的目的大概“只是”为了让这家店开下去吧。
“以前,我的妻子……她很喜欢和风料理……不过后来病重了,每天基本吃的都是些软烂的东西……鱼生什么的也不能吃了……”
老爷子喝了一口酒,他想把自己的那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悲痛咽下去。他把杯子放回在桌子上的时候,“……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不是警院的教授,你和零子还没有交集,尼尔还只是一个兽医。而那时候,有一个很火的歌手组合,叫‘双子星’。”
老爷子的故事开始了。
2. 他们的故事
那时候,这个城市还不叫利莫里亚。
秋天凉爽的天气让大家都愿意到街上走走,海风带着微咸的水汽冲刷到港口的小巷里。港口的吊车昼夜不休的运行着,装卸工人三班倒着,消化着这个港口的吞吐量。
码头另一边是一趟小店,饭食的调味无一不是重油重盐的,只有这样的饮食可以让出海的船员卸下一身的疲乏。
巷子的巷口,贴着一张一开的大海报,上边用POP字体写着“双子星终临拉瓦兰蒂斯”。潮湿微咸的海风对于印刷品有着些微的腐蚀,再加上本身印刷厂用的颜料也不是很好,海报上两位歌手的脸上都染上了绯红的印记。
双子星,世纪初开始出道的歌手组合,妹妹嗓子微微有些沙哑,她把这种独有的声音变成了自己的优势,弹丸小国的涩谷系唱法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但这一杀器她只会在歌曲的变奏部分祭出。本来显得羸弱的唱腔,在她小小的身躯里似乎产生了什么反应,迸发出来的是像熔岩一样的响动。哥哥的音域有些窄,不过总能找到和妹妹配合的调性;这个男人对音乐有着天然的敏感,写的曲子可以融合前苏联狂飙突进时期的歌剧,亚细亚高海拔山地的飞歌,“面条之国”的管弦大套,东洋小国的流行乐,甚至是伴随着传教士在全世界各地结出果子的宗教音乐。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世界终究认可了两人的努力,在世纪初出道之后,“双子星”的名字以北欧为中心迅速扩张,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他们就有三首歌进入了itune下载排行的前100。最让人惊奇的就是,自从出道以来,没有人知道妹妹和哥哥的名字,甚至用来区分他们的艺名也没有。
如果是放在粉丝经济日益膨胀的今天,歌手组合拒绝单独包装简直是自寻死路的一种选择。他们做这样的选择是单纯的——两人一起才是双子星[空白一体同心]。大家用来单独称呼也只用简单的“双子妹”之类的词语。
但这丝毫不影响粉丝们的热情。他们清楚,双子星的歌就像刀子一样,可以刺破夜的墨色。最早,听众感受到这种力量,是在亚细亚中东部的中立区。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中立区,那几乎是那片大陆最乱的地方,十万平方千米不到的地方聚集着各种信仰的人。你很难想象到全世界神话、宗教、民间传说里有半点神格的精神象征都会在那里受到顶礼膜拜。极端主义分子和不同国家的驻军让这里的空气像黄色火药一样。
过去的日子中频繁出现的战乱让这个地方的小孩在还没学会拿笔写字之前,先学会了拿枪,可人道主义的余晖还是没有照到他们扣动扳机的稚嫩的手指上。
双子星的单曲刚闯入下载榜单TOP100的那一年,四月的一天,对空机枪打下来了一架侵占中立区领空的小型侦察机。当地的驻军缴回残骸的时候,看到飞机的驾驶舱里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的尸体,副驾没有人,取而代之的是用布基胶带捆好的炸药筒。
惊痛,可这种惊痛就像是暴风雪中夹杂的雹子一样,在安全屋里看热闹的人不会察觉,只有走在风雪里的人才能感受到被雹子砸在肩头的痛苦。
五月的一天,双子星带着一整套大功率音响系统摸进了这个地方的中心小城。他们的经纪人用一根一公斤的金条和一打美钞搞定了本来是左派讲演的台子,租了一台发电车。第二天,双子星唱了一个上午,当地的人不清楚这来唱歌的兄妹是谁,他们更不清楚什么iTunes榜单,这个小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外面的歌声了。但在双子星唱到第五首歌的时候,台子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最一开始是对于这些崭新的音响设备的好奇,后来,年长的人抄来一张马扎,年轻的人席地盘着腿,坐定了,慢慢听,想是听自己故乡里曾回转于巷口的戏曲小调一样。不过曲子都是双子星之前专辑里的,唯独第六首歌是新写的。
Lord, yeah, mama, there is no denying
主啊,还有,我的母亲,不要放弃我
Oh, yes, I’ve been flying
是的,我飞在故乡的天上
mama, mama, do not denying, no denying
妈妈,妈妈,不要放弃我,不要抛弃我
Oh, all I see turns to brown
是的,我眼见皆变为黄土
As the sun burns the ground
太阳炙烤着大地
And my eyes fill with ashes
我能看到的只有废墟
As I scan this wasted land
我不断瞰着这片荒野
Trying to find, trying to find where I been, oh
试着去寻找,寻找我活过的痕迹
Pilot of the storm who leaves no trace
沙尘遮蔽了飞行员的踪影
Like thoughts inside a dream
一如她从未出现
Heed the path that led me to that place
可我还是看着指引我到家乡的路
Yellow desert stream
那个黄沙漫天的地方
My Shangri-la beneath the summer moon
但我心中的香格里拉正映着夏夜的月光
I will return again
像我曾看到的那样
Sure as the dust that floats high and true
可现在的高亢的飞沙显得那么的真实
When moving through
在我到临的时刻
双子星都是语言天才,这首歌是拿当地的语言写的,他们这一个月拿来写新歌的时间并不多,也就六七天,剩下的时间,他们用来学习当地的语言发音。别的歌当地人听不明白歌词讲的是什么没关系,但是唯独这首歌要是听不明白很可惜。
有趣的是,双子唱完这首歌直接就唱下一首了,在现场他们没有对这首歌多做什么解释。他们本身也不清楚当地人对那个死在驾驶舱里的孩子有什么了解,又或是为了控制舆情,那件事情本就没有人知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好好唱歌,仅此而已。
他们安排的第七首歌是他们早期专辑的最后一首歌,配器只有钢琴和中提琴,是哥哥的独唱。间奏中,妹妹用重音口琴回应一般,重复了副歌的旋律。经纪人看到,坐在后排有几个年长者在哭。
场间,后排有几个人离席了。
在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唱第十三首歌的时候,远处水坝的驻军基地响起了震荡手雷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写不进史册,当地左派武装的领导者冲到了台上,抢过来话筒大喝了一声“掩护”。人群中数十个年轻人冲到了台子的旁边,从暗格里拿出来了土质的步枪,拉出来百十个装满沙土的编织袋,就地搭了两道纵深。步枪上了膛,枪口直指通向驻军基地的那个路口。
之后那个人硬塞给双子妹几颗钻石原石,说要买了这套音响;另有一个副官挎着“芝加哥打字机”,领着双子星一行人乘着两艘冲锋舟,向河的上游撤退。半分钟之后,冲锋舟后面响起了捷克轻机枪的声音。一直到山的雪线,听不到什么声音,双子才停下来。
能活着真好。
3. 她的故事
在众人意料之内的是,在这件事之后,外面的世界开始更多的关注这里的混乱局面;利用孩子充当棋子的武装很快被联合军“和平镇压”;这之后,左派把双子那套音响和发电机装上了翻斗车,沿着旧时的商道挨个村庄讲演;再之后,在维修双子留下的一个低音音箱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电工按着原有的设计,画出了一版音箱的图纸。
那年冬天,双子星的经纪公司收到了一个远洋包裹。哥哥回家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是一台音箱,一张唱片,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他们回到了家乡/他们建起了工厂/他们造出了音箱
妹妹从浴室里走出来,擦了擦半干的头发,笑着。
“大概,很快就能见到国际公认的停火线了。”
哥哥摇了摇音箱,里面有些许的响动,“大概,是‘石头’吧。”
“葵?”
应声的是坐在书房一角的梯子上看书的女孩。她的左手中指在另一面有节奏的敲打着书脊,右手食指夹在正在看的这一页和下一页之间,眼睛快速地在字行之间扫动着。
“嗯,怎么了,姐?”她没有慢下读书的速度,似乎她的视线在和文字决死一般地交火。
“原先,那里有工厂么?我们去的时候那里不是连耕地都是荒的么。”
“原先是有的,后来三天两头打枪,再不就停电,再后来就撂荒了。”葵从大书架旁的梯子上轻轻跳了下来,脚趾触碰到木地板的一瞬间,她的膝盖微微的弯了一下,身体向右微微倾了一点,整个人利用膝盖回弹的力量,以右脚拇趾为支点划了一个俏皮的半圆。之后站定了,声音很小。
双子妹看向书房的那边,光脚走来的人穿着带素白蕾丝花边的鹅黄色的宽松睡衣,头发梳成了单束的辫子搭在了左肩上,微深的眼窝里嵌着一对蓝绿色的眸子,而稍稍显得有些尖的耳朵上挂着一副深红色的半边框眼镜。“这样的人绝不会拿起枪走向战场的。”妹妹这么想着,可矛盾就在这里。
葵在客厅和妹妹简单打了个招呼,轻轻小跳了一下,伏在了哥哥的胸口上。哥哥的手正拿着那个音箱,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葵又向后小跳了一步,笑着对哥哥吐了个舌头。的确,这样可爱的女孩是不会拿起枪走向战场的。毕竟,这是现实生活,而不是紫罗兰永恒花园。
葵转身对妹妹也吐了吐舌头:“你看吧,像我这样的人不是也会改变的么?所以嘛,他们把撂荒的工厂拾起来也是很轻松的。”
“你呢,这是把自己作为女孩子的童年找回来了,”妹妹把那个音箱从哥哥手上接了过来,晃了晃,听里面的声音,大概是里面有三四个枣核大的东西,“他们,有的是‘石头’。”
葵把手伸到了酒柜的暗格上,轻轻一按,弹出来一个黑色人造革的小提琴箱,里面躺着一把汤普森冲锋枪。
如果是埃苏看到了这把枪,他会很清楚的看出来这就是所谓经典款的M1928A1,然后一边挠着头发,抽着烟斗地谈这把枪多少钱能卖。当年,在太平洋战场上,有50多万支这种型号的“打字机”服役,一点都不罕见。可现在这把枪,就好像是从没有没有开过火一样。只有枪主人知道,这把枪的撞针都换了几个来回了。
这一瞬间,葵垂下的眼角微微上扬,笑容也敛去了。她轻轻活动活动了手腕,用一张黑布包着,把枪拿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这时的葵已然没了少女一样的可爱模样,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这把枪的几个要害部位,而那副深红色的眼镜已经放在了一旁。
现实远要比小说里写的有戏剧性。葵,就是几个月前带着双子逃离战场的那个副官。
4. 葵(あおい)
五月,那混乱的一天,直到一行人到了雪线,葵才把艇子减了速,停了下来。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一束暗栗的长发上。葵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束成一股。
走到一口自涌泉的泉眼之后,她又解开了那束好的头发。
哥哥稍稍踮起脚,从空中抓住了葵扔掉的帽子。帽子里衬有一张用两枚曲别针固定着三寸小照片,大概是从一张家族的大全家福上,用花边剪刀裁下来的。
照片上,印着一个最平凡的三口之家。
那口泉水稍稍存留着从地下带上来的温度,在地面上氤氲着雾气,遮住了葵的身体。隔着如同白纱的雾,能稍稍看到她身体的曲线。
哥哥的握着帽子的手攥得更紧了——
——她根本不是什么战士,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如他的妹妹一样普通。
妹妹从行李里拿出来自己的衣服,走向那团白雾。
在那一个瞬间,兄妹两人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个决定并没有影响兄妹两人的命运,不过,这样就又多了一个会伤心的人。
十年前 · 葵的故事
——咔哒。
躲在衣柜里的葵很清楚,那是霰弹枪上膛的声音。
“Kel-tec ShotGun”,简称KSG,70公分不到的长度,载弹14发,是在美国,只需要一千刀就能入手的民用枪械。在这个战场上,这样的玩具有些格格不入。
葵在衣柜里,双臂交叉,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下衣摆。搭着蕾丝吊带的稚嫩肩膀颤抖着,不过她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这样的场景,她梦见了无数次。
葵出生在一个右派高层的家里。对于这一点,她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如说,她的出身,如同枷锁一般,把她和火药与枪械紧紧绑在一起。
她的父亲,顽固的政客,在政权有分裂的预兆的时候依旧守在他那如堡垒一样的豪宅里。每天还念叨着,只有愚民,才能国泰民安;开化民智,才是一切争端的开始。那个面容并不可亲的男人并非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不过是政权迭代的棋子。可是,他还是为了不放弃这三代家业,而坚信着那虚假的和平。
葵并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干什么,她并不在意,依旧对“父亲大人”给她留下的“作业”充满了兴趣。不过她能感觉到,在这个渐渐衰退的国家里,她的衣、食、住、行和同龄人并不一样。
手工缝制的真皮的小靴子,葵不清楚扔掉了多少双。从她记事起,废旧衣物的处理就只是交给大宅里一位老佣人。她也不知道,只一双那样的靴子,老佣人就可以在黑市上换来两把旧时苏军的手枪。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例子。
在她的记忆里,她那时的玩伴对她投来的只有羡慕的目光。不过,现在她明白了,那种眼神,可能是嫉妒,和诅咒。
她在衣柜里轻轻的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紧握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上衣,和上衣里面的东西。
屋子里灼烧木材的味道更加的厚重,而叫喊声愈发的弱了下去,好像是佛龛前的蜡烛在风中跳跃着,倔强地燃尽了最后一点光芒。
衣柜门被打开了,打开它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他的精气神来看,他身上的血,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从他的衣着来看,他是左派的人。葵这个六七岁的孩子也能做出自己的判断了——战斗已经结束了;左派,杀进了自己的家。
葵无声的举起双手。
“头!是个孩子!”那人对着远处拿着KSG的男人说。
那个男人并没有回头看,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放了,我们不杀孩子。”
“出来!离开这个院子,一直走,不许回头。”
葵爬出了衣柜,但没有按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说的离开这个院子。她有些恍惚,想着——
——啊,果然是像垃圾一样对待我呢;
——老爸说的没错;
——像我这样的垃圾,他们更愿意让我饿死在野地里,也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一颗子弹。
血液、骨头、肢体、废墟。
火药、枪管、铁皮、钢筋。
够多了,葵看见的够多了——对一个刚刚120公分高的孩子来讲够多了——是时候让它结束了。
“都不许动!”幼女尖利的声音惊动了所有人。
葵从上衣里衬的暗袋里掏出一只伯莱塔手枪,直抵自己的太阳穴。
她能看到有一小部分人用枪瞄准着自己——这是个机会。
屋子里很安静,葵放低了声音,用让所有人能听见的最小限度的音量说:“带我走,让我加入你们,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没有人说话,不过能听到纵深处有人走过来——是硬底的军靴,看来是他;上钩了。
那个端着KSG的男人走了过来,蹲到了葵的面前。他看到葵拿枪的手的食指是伸直*的,搭在扳机的外侧。
*大部分影视剧里,食指弯曲,钩在扳机上,是错误的持枪方法
“有点意思嘛。不过,我们不要垃圾。”那人用力向后拉了一下KSG的护木,动作干净利落,好像是对葵的威慑一般。葵感觉到自己的脚边落下来一颗还带着余温的鹿弹弹壳。
——啊,又是这个词;
——垃圾、垃圾、垃圾一样;
——听腻了、听烦了、听到了就火大。
葵甩掉了弹匣,左手向后猛拉套筒,右手拇指轻巧地一抵就卸下了套筒。十五秒后,这支伯莱塔变成了零件。
她微微松手,指尖落下一颗子弹。那颗子弹,早就上膛,在葵卸下套筒的时候,取了出来。
“给我一支步枪。”葵的声音依旧很小。
握着KSG的男人向身后伸手,后面的人递给他一只突击步枪。
“HK416。”
“没错。”男人把枪递给葵。
“次级型号,A5。”葵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气息并不重。
拉下照门后面的枪栓,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空仓挂机。
——的确啊,他们没有理由相信我。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就可以离开这个地狱了
——集中精力。
卸下来的枪机已经没有了经过保养而形成的细腻手感,明显是一直没有人维护。算了吧,毕竟在这个地方,柴米油盐要比刀枪剑戟走俏得多。
枪机的前侧是像齿轮一样的结构,有一齿略长,刚好可以嵌进固定护木的螺丝帽里。葵像是用扳手一样,用枪机拆开了枪护木。她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枪机,右手的无名指只一扳就解开了枪管和活塞组件。连杆上的弹簧已经有些生锈了,难以想象枪的主人都带着它经历了什么。
枪的主人接过了葵扔过来的枪机,还带着她的体温。
“背面有个小孔,上点油进去,还能多用几个月。”
男人把KSG退了膛,倚在刚刚葵藏着的那个衣柜上,左手伸进衣服的口袋里,掏出卷烟和火柴,“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东西。”
葵没有说话,从那个看起来还像是张床的家具上,拽下来一张看起来像珊瑚绒毯子的布料,把卸开的416的零件包了起来。
她的眼睛看着卧室尽头的门。在门的那边,是原来父亲的书房。在那里,她第一次听到父亲讲到,他作为这个国家的右派高官的无奈和恐惧。
不过,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自己的父亲这样的抱怨了。之后他的父亲开始给她布置“作业”,也就是有关于枪械的各种技能。不过,孩子的手臂实在是太脆弱了——抛去某些点二二口径的怪物不谈——根本禁不起大部分枪支的后坐力。然而,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上,只有枪械才是真正的霸权。这些东西,与其说是为了生活下去而修炼的“技术”,不如说是为了生存下去的而撰写的“剧本”。
而且这个“剧本”,一辈子只会演这一次。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不断地雕琢自己的技术。磨练着,磨练着,磨练着,磨练着……
磨练着,为了自己全部亲人离去的那一天,自己能够活下来。
这是那个右派的老顽固为了自己的女儿做出的唯一的变通,为了不让她在战争中成为垃圾,为了不让她在自己的敌人那里失去价值。于是,他的女儿,葵,成了一个不过120公分高的战争天才。她可能是这个国家精通枪械最多的人。
如果还有变通的话,就是老顽固给自己女儿留下的嫁妆。
啪——啪、啪!
有节奏的三声枪响惊到了那个男人,他抽着烟走神不过半分钟,根本没有注意到葵是什么时候把她那把小伯莱塔组装起来的。
不过葵的枪口并没有对着任何一个人。男人看到,她的肩膀因为受到后坐力的冲击,现在还在微微颤抖。
被葵射穿的墙壁后面露出了金属板,大概是个保险柜。葵轻轻蹲下,把枪放在了地上,后退了几步。男人把烟头扔了,端起KSG,对着那面墙连打了7发0号鹿弹。三合板做的伪装立刻碎裂开,露出一个50×50cm大小的金属门,门的正面是干净的,没有密码锁之类的东西。
葵仰着头看着男人,没有说话。
那个男人再一次蹲了下来,“你不是我们的俘虏,更不是垃圾;你不过是一个命运稍微惨了一点的女孩罢了。”
葵走到那个门前面,踮脚够到那个门的右上角,那里有个隐蔽的按钮。
一个小小的扬声器发出了声响——“语音密码。”
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次的深呼吸,不同于之前的,并不是为了欺骗自己,让自己冷静,而是为了压抑住自己的哭腔。
为了活下去,她骗自己,自己只是机器,机器是不会累的,机器是不会厌倦的,机器是没有感情的。这样她才能从5岁那年的生日开始,在父亲的书房里,一遍一遍的了解世界上各种主流枪械的结构,把这些东西刻在脑袋里。
这样,那个女孩才能在她的亲人全都死去的晚上,不被恐惧左右。可是,葵,终究不是机器。
她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说出了语音密码。
——I’m ALIVE
十年后
哥哥缓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可爱的少女已经重新带上了那副深红色的眼镜,桌台上,她的手边放着保养好的“打字机”和一把紧凑型伯莱塔92FS手枪。那把手枪的不锈钢套筒被葵保护的很好,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却没有太多的划痕。
“毕竟,那把枪救了自己的命。”
???
?. 正义
“所以,只要抓住这个叫‘犹大’的家伙,不光是当年的案子——眼前保时捷那庄案子不也迎刃而解了嘛。”
“你想得轻巧。”尹狠狠地瞪了伊米一眼,转身举手又要了一杯两盎司的单麦威士忌。
“让你徒弟拿去!”主厨的声音夹杂在后厨叮叮当当收拾的声音里,“你这故事讲得太长了,早就闭店了!”
伊米没等老爷子再说什么,就起身去酒柜里找威士忌了。
“Single Malt……Single Malt……”伊米努力地想在老爷子一堆威士忌的收藏里,找到一支口味相对清淡柔和一点的酒。毕竟,尹说的是对的——“想得轻巧”,先不说案子的时间跨度怎么样,光是零子和双子妹和犹大有过的纠葛,就已经够让伊米头痛的了。
这个档口,实在是没办法整理好心情,去品尝老爷子那些异常贵重的珍藏。
伊米在酒柜的最下面找到了一瓶还没开封的、最基础款的“Hibiki”,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油漆笔,在酒标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偶尔也换换口味。”伊米说着,冷柜里拿出两个冰好的杯子,倒上了酒,“记到我账上。”
尹转手从还没关门的酒柜里铲了一勺子碎冰,分到了两个人的杯子里;伊米心领神会,从吧台里顺走了一个小青柠,用随身的小刀切开了,也分到了各自面前的杯子里。
“你看,不是‘那种酒’,也就不用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伊米品了一小口,Hibiki的那种柔和的风味很快从口腔渗透到鼻腔,清新如柑橘的气息,衬托着带有木质香味的酒体分外的饱满扎实。
后加的碎冰带来了温度感上的奇妙变化,更是让伊米心情愉悦了不少。
“其实师父你喝单麦威士忌也也没必要讲究什么‘规矩’,这些都是人类自己给自己加的‘条条框框’,徒增烦恼罢了。”
“所以你能够跳脱出这个圈子,而你师父我,只能带着镣铐跳舞。”
伊米很清楚尹在指代什么,而自己却不想应他的话茬。
如果尹说的没有掺半点水分的话,那此时此刻的处境是很明晰的。现在线索已经指向双子星案,警方不会放任不查,一旦双子妹和那个神出鬼没的“犹大”浮出水面,当年和他们有来往的零子就必然会收到牵连。
可这是一个死局,一旦零子受到牵连,原先由她牵头的所有的调查都会陷入僵局,而犹大他们,又将隐匿起来。
零子的过去,就是横在追求真相的路上的最大的障碍。
“可我还是想要真相。”伊米小声说着,像是对着自己说,坚定自己的信念。而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太容易被察觉的笑容。
“对!伊米瑟斯!就是这样!这就是我为什么找你的原因!”尹激动着晃着手里的杯子,差点把威士忌都洒出来。“你不是什么追求结果正义的疯子!不是那些滥用私刑的白痴!不是那种把自己的判断强加于罪人的行刑者!你追求的是真相!”
“我当然要追求真相,知道真相才能行使正义——”
“——所以你不会先入为主!所以,你才能救零子——这件事情,我做不到。”
伊米放下了手上的酒杯,他看明白了面前这位老者的意思。尹,一位纵横江湖几十年的传奇警探,一位坚持法律准绳和社会公正的近乎完美的前辈——是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情,而将侦察的方向刻意避开自己的女儿;相反,尹知道隐情,他猜到了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所以,他的侦破进度,要比那些不知道双子的新人,快太多。
——不仅仅是这样,就算是尹有多高的名望,他的行动也是要受限于本地的警方的,就算他想明目张胆地影响侦察的进程,实现起来,也是完全没有操作空间的。
“所以,师父,不……是尹·奇洛先生,您的委托是什么。”
“找到真相。要比我更快。”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救下零子。
嚓!——嚓嚓!
伊米把一直放在口袋深处的那本临时证件撕了个粉碎。
“我,私人侦探——伊米瑟斯,接受您的委托。”
——“我将找出真相,比自己的师父,更快。”
伊米的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老爷子!愿赌服输!”那“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把二百英镑撂在了桌子上。
“尼尔!”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伊米在还没看到尼尔的时候,就已经说出了他的名字。他随后转头,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家伙,“不出所料,零子也在。”
“你是老爹最后找的,在那之前,老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尼尔——尼尔当场就答应了。”
“所以!尼尔!你他妈的是花了两百英镑赌我不会接师父的委托是吗!”尼尔没理采伊米的咆哮,转身给自己到了一杯酒,又加满了冰。
尹站了起来,说了句:“接下来是你们年轻人的领域了,我这把老骨头是时候退场了。”
餐厅里,三人整理了一下眼前的信息,大概是这样的:
在公安系统里,为了不引起怀疑,零子会主动卸任,让曾经和老爷子调查过双子星案的雷鸫接替自己;而雷鸫会收回给伊米的调查授权,并组建调查小组从774枪杀案和禁药交易案两个方向做调查;收回调查授权的通知明天能下到伊米这里,而调查小组不到一个礼拜就能组建出来。
“看起来时间不是很充裕啊。”
“嗯,而且雷鸫会请老爷子出山当他的副手,我们要跑赢他们两个传奇人物——想想就头疼。”
“我们拥有的信息,他们都有——不过好在尼尔还在实验室,他们能拿到的信息,我们也能同步拿到。”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就这么商量起了对策,零子忽然想起了当年在警校的日子,她们三个也是这么应付老师给的课题的。
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求学的时代。
“喂!要闭店了哦!”
零子把三个酒杯还到了后厨,伊米和尼尔收拾了一桌子的餐具,向主厨米娅告别之后,三人走出了餐厅。
?. 被众神赐福的阴谋家
秋日的海风愈发的清冷,三人为了躲风口走到了一条不太常走的小巷子里。
伊米抬起头,看着被周围建筑遮挡得只剩一条的星空,有点无奈地说道:“要是,我们能有什么线索,是他们不知道的就好了。”
零子停下了脚步,左手攥紧了她的背包带,“那个开枪射伤我父亲的女人,代号是‘葵’,是我藏起来的。”
“你把差点杀了你爹的杀手给藏起来了?”伊米大声喊着,似乎理智短时间内是回不到他的大脑里了。
零子没有回应他,她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要冷静下来,会立刻分析出事情的始末。
尼尔被忽然冲进思维里的爆炸信息给冲击得够呛,但他也没说话,不过他不张嘴的原因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有太多话想说而没有了逻辑——
——老爷子被枪击的时候,零子不是在国外吗?自己和伊米还是去机场接的她;
——零子是不是知道会有枪击?所以提前安排好了,把那个女人给藏好;
——老爷子发现禁药交易是偶然事件啊!零子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至于提前算好会有那场保时捷案;
——不对!如果零子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提前知会自己老爹,让他躲过这一劫呢!
“抱歉啊!刚才过于激动了……”伊米的声音,打断了尼尔的思绪,“我直接跳过中间的一堆废话吧。”
三人不在走动,尼尔靠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呲——”地擦燃了一根火柴,抽着烟,等着伊米的下一句话。
“你曾经待着的那个地方——那个地下组织,是不是,并非铁板一块——我再直接点:他们内部,是不是有互相陷害的可能,而且可能性还很高?”
零子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我是说……‘葵’——是她觉得自己会被陷害,才找的你。”
零子又点了点头。
尼尔张大了嘴,烟直接落在了地上。
“是啊!伊米!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所有的线索都在尼尔的脑子里拼合起来了,异常的清晰。
零子先开了腔,替尼尔把保时捷案的真相给理出来了:“我就说我老爹不会那么巧,就出现在‘葵’的交易现场的;
“一开始是葵联系的我,说自己要去交易一批药品,想让我代她启用一个秘密医疗点。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事情她轻车熟路了;
“但她说自己有些不放心——你们也会有这种情况是吧,就是下意识地觉得那里不对劲,说不出来,但确实是不对劲;
“她这次就是这种,我也相信她,当年我们被人暗算的时候,就是她下意识的战斗本能救了我;
“所以我也没多问什么,提前回到了拉瓦,帮她安排了医疗点,按她说的,这个医疗点没有让另两个头目知道;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清楚的,她开枪打伤了我老爹——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只清楚她受伤了,要救她;
“除此之外,我了解的情况,不比你们更多。”
尼尔的第二根烟快要抽完了,而伊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有什么事情,还没下定决心。
天已经彻底黑掉了,小巷子里弥漫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柴火味。
树叶,也开始干枯、发黄,有些已经承受不住海风,落了下来。
一片黄叶,刚好落在伊米的肩膀上。
他没作声,轻轻把肩头的落叶打掉,低头又沉默了小半分钟。
“零子……你和葵……这样说吧,你有多信任她。”
她稍稍抬了抬头,视线飘忽在一个又一个窗口的亮光之间。
也是小半分钟。
“很信任,甚至可能比你们两个更信任。”伊米这个问题可能问的是多余的,毕竟,谁又会去选择不信任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哪她呢。她对你……”伊米很快追问了一句。而零子没太多想就回答了——
——“一样的。”
“无论什么情况?”
“无论什么情况。”
伊米站正了,一字一句地把他脑袋中想的东西告诉了面前的二人:“我想匿名给警方线索,让警方抓到‘葵’。”
“你他妈疯了!伊米!这不相当于直接把零子给供出去了嘛!”
零子伸手示意让尼尔把嘴闭上,伊米走近了一步,直直地盯着尼尔的眼睛。“葵,是绝对不可能把零子供出去的。”
就像我们上面所写的,尼尔的推理能力很差。但这个时候,面对这个局面,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伊米,我搞懂了,这根本不是逻辑推理——这他妈的是博弈。”
尼尔把烟头扔到了街边的小水沟里,拉紧了风衣。零子说了一句:“那就跟我走吧。”
零子的脚步依旧是有些沉重,不过就在刚刚,伊米已经把死局打破了。
这天生的阴谋家,被众神赐福的欺诈者——伊米瑟斯,真的太可怕了。
说到底,横在三人面前的最大阻碍,或者说对手的最大杀手锏,就是零子的非法身份和在地下组织里的过往。
但如果知道这些信息的人,选择不把秘密泄露出去,不告诉自己的同伙,甚至不告诉警方呢?
我们这样做假设吧,假如葵,因为匿名举报被逮捕了——她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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