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的光景,天黑得很快。等梅洛*从厨房端出来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外面的路灯已经全都亮了起来。
*作者注:第三大章出现的人物,Merlot。
说是路灯,也不过是伊米家院子里的小小的装饰。
当初买下这个小院子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雅兴,在房子正门对面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喷水池,还在喷水池的正中,架起了一个小小的大理石鹰的雕像。
鹰雕像下方的底托里藏着12个高流明的LED灯珠,把那鹰照得很亮。
零子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那个有些奇妙但又有些无聊的摆设。心里想着伊米是怎么能够把一件很张扬的事情变得这么没意思的。
张开翅膀的鹰本该飞翔的,却落在这里,当了一个照明的玩物。
梅洛拉开椅子的细碎的声音,让零子把注意力放回到餐桌上。
在伊米家吃饭,是没有所谓的餐桌的,有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圆桌,直径不过70公分,拿来喝个下午茶是够了,可三个人一起落座吃一个正式的晚饭还有些拥挤。
三个人都显得有些尴尬。在圆桌上,无论怎么去落座,显得都像是伊米一个人左搂右抱一样。
零子几乎可以想象到平时的日子里,伊米和梅洛一起吃晚饭的情形了。这张桌子,只给他们两个人用,看起来刚刚好。
她稍稍把凳子拉远了一点,坐下了,在伊米的斜侧;而梅洛,动作轻巧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椅子,坐在了伊米旁边很近的地方,好像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打到对方的手肘。
这顿晚饭显得丰盛而且精巧,也可以说是伊米面前两个年轻女孩子厨艺的集大成了。
主菜当然是梅洛做的红酒炖牛肉,提前一个礼拜开始做的多明格拉斯酱看来没有白准备,酱汁给牛肉染上了让人食欲大开的酒色,而点缀在酱汁里的是牛油小洋葱。梅洛装盘的时候只是盛了恰到好处的量,摆盘的时候,她还在每一份上放上了小小的一片烤的酥脆的低盐培根。
按说,正宗的红酒炖牛肉会有一种强烈的酸涩味道冲击口腔,从而衬托出顶级牛肉的口味;不过梅洛作出来的则不然,就连用的红酒也是“筋骨”弱很多的“Merlot”葡萄酿出来的廉价新酒。
但零子还是可以闻到积聚在盘子上的,明显的“红色浆果”的气息。香料的风味混合着的是覆盆子一样的甜香,这让她的鼻腔躁动了起来。零子本想做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却看到对面的伊米已经举起了筷子,而梅洛在注视着他的表情,似乎是想第一时间得到那人对味道的反馈。
零子只是指尖轻触了一下,就也拿起了刀叉。
牛肉仅仅在餐刀的重力下就崩解掉了,这软烂的质感无疑是长时间的炖煮的功劳。而零子本期望的浓烈酸涩感也没有出现,和老爹餐厅里的炖牛肉相比,这道菜简直太温柔了。
确切的说,这远不能拿来当做星级餐厅里“Full-Set”的一道。
——但你却会期望,在家里的餐桌上看到它。
零子能品尝出来,纤维和汁水中隐匿着的“为伊米着想”的心思。为了不让酸涩感出现,熬煮酱汁的时候一定是没有放浓缩的番茄膏,放酒也是很少。但为了开胃,引入柔和的酸味,就在刚刚的厨房里,梅洛往锅里放了新鲜的去皮西红柿。牛肉单独装了盘,在这之后,还没煮烂的西红柿被打成了浆,放回酱汁里重新煮开,再把新的酱汁浇在了牛肉上。
梅洛的心思,小巧而且细腻,像是在用温水一滴一滴地融化掉坚冰。
口腔里,红酒的另一种风味在扩散着;咀嚼的时候,如成熟李子一样的“黑色浆果”的馥郁气息出现了。混合着番茄浆水的鲜甜,牛肉难以去除的腥膻味道都化成了食欲落入了胃袋里。
如果在地中海沿线的国家,这种炖牛肉和刚刚烤出来的面包片是绝配。可零子觉得,面对这样温柔的家庭料理,只有白米饭可以应战。
今晚的白米饭是零子用土锅蒸煮出来的,水稻的香气被最大程度的释放了出来。
味增汤、盐烤秋刀、清炒茭白,也都是下饭的。
伊米也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白薯烧酒,梅洛烫了一瓶乌龙茶,和烧酒简单调配,就分到了三个人的杯子里。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
零伊的故事
伊米不是很擅长喝酒,哪怕是掺了大半杯乌龙茶的乌龙酒,也足以让他接受困意的摧残了。
表达了失礼之后,他快速地冲了一个澡,就睡下了。
两位少女收拾残局的时候才发现,伊米左脚的拖鞋在厨房的灶台上,而右脚的拖鞋在三楼尼尔房间的门口。
看来是没办法等他清醒过来再把新的证据交给他了,零子只好把那个证据袋扔到了伊米的床头。
转身到衣帽间,她发现曾经在这里的自己宽松的浴袍和睡衣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件鹅黄色的小巧睡衣。虽也不是穿不进去,但心理总是有些抵抗。
“零~!浴缸准备好了哦!”梅洛叫着走到衣帽间的门口,跟她解释着,原先她的衣服上午刚刚拿去洗,现在还没收回来。
然后梅洛很自然的从衣帽间外面的架子上,拿出了一套自己的睡衣,叠好了,交到了零子有些茫然无措的双手上。
不管零子有多么抗拒,她都只能把心中的小小躁动压抑下去,抱着那套睡衣快步走向浴室。
关上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把锁挂上了,再把要换的衣服都一并放在了浴缸边的小架子上。
褪去还“哔哩哔哩”地起着静电的毛衫,再脱去了柔软贴身的微微泛着天蓝色的衬衣。
食指沿着高光和影子勾勒出的线条来到了胸口的那枚装饰精致的搭扣上。零子在氤氲起的雾气中,看到了镜子中映着的自己的身体。
左肩上的两处枪伤还是那么明显,小腹右侧的一道五厘米的刀伤不断的提醒着她——这几年的“片刻”的悠闲是用什么当做代价换回来了的。
水温正好。
零子的唇齿间发出了一点点表达无奈的声音。梅洛的温柔,有些太过厚重,又太让人觉得安心。
可这安心让人的神经微微有些麻木,忘记了现状。
伊米的调查没有什么进展,自己的老爹还在监禁;那个歌手,还在最耀眼的地方,肆无忌惮的做着最张扬的事情。
可台下的人又怎么能想象到,她和初秋的保时捷案子有关系呢。
“零子!”这是浴室隔壁伊米的房间的声音,随后是赤脚跑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哦啊啊啊啊啊!”
看来我们的“福尔摩斯先生”睡醒了啊。
伊米在朦胧之中看到了床头的证物袋子,几乎是本能的去拿了床头柜抽屉里的小紫光灯。
“X-X-X”
在袋子的一角,虽然被擦掉了笔记,但残存的油墨分子还在忠实地映射着荧光。
三个“x”分别代表“获得途径不合法”、“司法系统不承认”、“后续调查不安全”。这个暗语尼尔也是懂的,他要是在场,基本也能分析出,这三个“x”基本是最差的情况了。毕竟,就算无论获得途径多么的不合法,只要能让司法系统承认就好了;如果司法系统不承认,就继续调查,直到能找到被承认的线索。
可现在没得挑,如果说它不合法、不承认、不安全的话——就只剩直面危险的选择了。
只要能把老爷子救出来就行了。
只要让那些家伙接受制裁就行了。
伊米跑的速度很快,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估计会让他在半年时间内都忌惮喝酒。
酒精对运动神经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伊米在冲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脚踝的动作上有什么样的变形。
等伊米迟钝的神经意识到自己失去平衡的时候,他的体重佐以速度,已经转化为了动能,撞上了浴室的玻璃门。
如果说得简单点。伊米在浴室门口摔到了门上——然后把门撞开了。
浴室门上的球形锁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保护性,这种锁向来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好在链条锁是管用的,又好在浴室里的人是零子,而不是那个从来不挂链条锁的梅洛。
不过链条锁的功用是有局限的,伊米在锁匙失效的一瞬间,被训练得异常敏锐的双眼,准确的捕捉到了——线条。
伊米在浴室的装修上稍稍用了一点心思,在灯光的搭配上是很考究的——梳妆台上装饰的灯带,并上嵌在墙上的柔光灯箱,再加上浴缸一侧横向安装的石英加温灯泡,在浴室这个空间里组合成了一套堪比摄影棚的“三点布光”
光线和阴影把零子身后的曲线雕刻的刚刚好。
颈部和肩胛之间的夹角很小,并不宽阔的肩展之间,视线从夹角间看过去,似乎可以窥视到锁骨的开端处微微隆起的皮肤,反射着微弱的灯光;
背部直到后腰的线条平滑得宛若是一条贝塞尔曲线名家烧制的天青秞闻香杯,这平滑感同“骨感”完全不一致,脂肪比例带来的玉润般的细腻,被平日坚持不懈的锻炼雕塑得满是张力;
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蒸汽也在氤氲着,刚刚试过水温的右脚脚趾还挂着水珠,小腿后侧纤细但强壮的肌肉在石英灯光的照射下,在雾气里勾勒出了这条线条的最下端。
伊米的大脑在运算着视神经报来的,这难以分析的数据。
这突然的冲击让零子的动作也倾斜了一点,身体形成了一种很不平衡的姿态,而瞬间莫名的羞耻心,极大的强化了零子身体的运动机能。
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绷紧了,肾上腺素充溢在血管里,心跳比平时快了许多,而因大量血流开始躁动的毛细血管,让她的皮肤泛着一点点的桃红色。
伊米本来觉得看到了零子害羞的样子还很有趣,而在一次呼吸的间隔之后,他看到了“死亡”。
那是零子侧过脸后,伊米能在门缝里看到的她的一只眼睛。
求生欲让伊米向后退了一步,而他眼前的门板,就像是一列用最高时速迎面驶来的“欧洲之星”。
其实没什么,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说,不过是伊米“无意间”看到了马上要跨入浴缸的零子。而零子,报复性的踢了一脚门板,把门又给阖上了。
可这样平淡的描写实在是没办法和伊米的伤势对应上的。零子后来知道的是,在她洗完澡之后,梅洛正在收拾浴室门口的那一摊足足有100cc的血迹。
很明显是撞到鼻子了。
零子以最快的速度,沉进了浴缸的水中。而门口的伊米大声抱怨着零子下手太狠。
“一身酒气的男人,冲到一个马上入浴的少女的面前,不管是谁都会这样反应吧。”
零子听到了,那是梅洛的声音,语气里,透露着些许的醋意。
“那你是来干什么来了?”浴室里面的声音带着很轻微的喘息,很明显,那一脚是彻头彻尾的应激反应。而伊米有些眩晕的大脑,也恢复了过来。
“对了!啊……真疼……”零子能听出来伊米是紧紧捂着鼻子说的话,“那个证物……哪里搞来的……喔……下手真狠……”
“尼尔把那辆保时捷‘六马分尸’了,这个件不是原厂件,也不是那几个改装大厂的,但精度和质量很好,绝对不可能是小作坊做出来的。”
伊米转身就下了楼,披上外衣就出门了。
房间里忽然很安静,仿佛刚才响动从未存在。
零子的心跳回复了平时的沉寂。
少顷,她察觉到了自己心中渐渐萌发的负罪感。
“洛,对不起……”
“没事的……就算你不来,这些小细节,他也会查出来的吧。”
零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话语。
“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他再去冒险呢。”
不知道怎么回应。
“可是,这就是伊米吧。”
不知道怎么回应,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怎么面对梅洛的温柔,和她极力隐藏的心里的不安。
伊米一直在一直在一直在行动着,而自己却没有行动,没有主意,没有办法。
——没有方向。
过去的日子里,永远照看着她的大后方的那个人,永远值得依靠的那个人*。
不在。
过去的日子里,永远可以放心交出大后方的另一个人,永远可以依靠的那另一个人**。
也不在。
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国家,值得自己依赖的,只有那个刚刚冲出门的疯子。
和站在磨砂玻璃背面的,那个少女。
零子双手十指微微相扣,在水里把腿屈了起来。好像是在向一个梦境中的意像去祷告。
——“伊米,对不起……可是现在……只有你能做到了”
*指零子的父亲,尹;**指一位女士,后文称之为“我的半翼”
零洛的故事
零子又一次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卧室。
窗外,喷水池上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掉。灯光,柔和地铺在床帷上。身后,浴室里的声音稀稀落落,是梅洛洗澡的声音。
被子里的温度她有些许的困意,零子躺在靠窗的一边——那是她往日习惯的位置——背对着卧室的门,闭上了眼睛。
不知几年,又几个月前,在那个破旧的仓库里,自己失去了那时的最后的依靠。
那位半翼,
我的半翼。
不清楚过了几分钟,零子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洛么?”
梅洛嘴没有张开,喉咙里发出了回应的声音。
在下一个瞬间,透过那件轻薄得有些脆弱的睡衣,零子的后脊感知到了温暖、细腻又有些柔弱的触感。
纤细的手臂沿着腰侧的曲线环了过来,手指用了最小的气力搭在了零的小腹上。
“洛,我可能会生气……”零伸手去捉洛缠过来的右臂。
“稍稍有些‘冷’吧,今晚的话。”
零的动作停止了,用来挣脱洛的力气也松懈掉了,手指碰触到了洛的手指,也搭了下来,并着,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你太过温柔了,对他也是。”
洛的嘴唇离零的后颈好近,似乎轻微的动作就能让两者贴合上。“是啊。”洛小声回答着,温热的气息浸没了零有些冰冷的皮肤。“一直一个人,抗下所有的东西,一定很累吧……”
——“虽然我也帮不上太多,
——“但这个时候,尽管放松下来吧,
——“再相信那个人一次,
——“相信他会笑着回来。”
话语的温度,让冰川失去了往日的凛冽,划出裂痕,崩解碎落。
洛能感觉到身前零的躯体在微微颤抖着。她在动摇。这个时候,也许不说话才能让氛围不再向尴尬的方向发展。本来,身材娇小的洛在身后抱着比她高十个公分的零,还在安慰她,气氛就很奇怪了。
身后的她,和她穿过的睡衣都沾染着让人心怡的气味。一如被和煦日光烘烤过的小麦,释放着“成熟谷物和太阳”的香气。
稍稍放松一些也好。
零背对着梅洛挪动了身体,找了一个微微放松的姿势靠进了洛的怀里。而后背传来的触感让零子感觉到有些许的微妙。就算是睡衣很薄,隔着两层布料的皮肤质感也太过清晰了,体温的传递似乎没有任何阻碍。都太过直接了。
“H。”
洛的身体迅速的退后了一两个公分,“才没有!”洛有些紧张的解释着,“就是,你看嘛!那个家伙留下的烂摊子!一地的……还有我的衣服上……根本没有时间去换啊!也没有时间去拿睡衣啊!洗完澡之后光着身子下楼去拿睡衣不是更糟糕嘛!所以就……”
零翻了个身,用左手的食指轻轻抵住了洛的嘴唇,让她别再说下去。
月色正好。而浮空的蝉影不在,空气间少了些嘈杂。
“你呢,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地方。”零子说着,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落在了洛的右手虎口上。
她的表情轻微的变化了。
——Cold-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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